【感念師恩】呂春華:回憶張之恒老師

來源:bevictor伟德官网發布時間:2021-03-27 09:12:17訪問量:518


作者簡介:

呂春華,1971年生。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考古專業2000屆碩士畢業生。文博研究館員,江蘇省文化和旅遊廳文物保護處四級調研員。長期從事文物考古發掘、文化遺産保護利用的管理與研究。主要社會兼職:江蘇省考古學會理事。

回憶張之恒老師

呂春華

張之恒老師(攝于2007年)

轉眼間,張之恒先生已離開我們十年了。他生病期間,謝絕别人探望,大概不想讓自己的病容留給他人最後的印象,最後的告别我也因出差在外沒有參加。現在想來,非常遺憾。憶起先生,剛進入bevictor伟德官网考古專業時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參觀考古現場

大二下學期曆史系分專業時,報考古專業的人很少。為鼓勵大家學考古,先生在内的一幫考古專業老師想出各種辦法,其中之一就是帶我們這些還在徘徊猶疑不定的學生,去參觀正在發掘的考古現場,那是我第一次參觀考古現場。 

先生帶隊,去的是當時就很著名,現在依然還在發掘着的揚州城遺址和鎮江鐵甕城遺址。 

那是兩個發掘了幾十年的遺址,第一次去參觀,隻覺得發掘人員與農民工無異,拿着手鏟和鐵鍬,衣服上還帶着新鮮的土,在探方深坑裡擡起眼睛跟你講話,不修邊幅,壓根不像大學教授和科研院所的研究人員。心想我奮鬥了二十年跳出農門,難道還要再跳回去跟黃土打交道嗎?嘴裡沒說,但心裡對考古實在沒啥好感。 

先生熱情地跟我們介紹着揚州城的護城河、城牆,鐵甕城的時代和結構,這些沒記住什麼,隻記住瘦西湖有多美,鎮江的上海榮華雞和鍋蓋面有多好吃。特别是在吃榮華雞時,先生特意跟我們介紹,這個榮華雞可是上海做法,南京都沒有哦,你們都沒吃過吧?那時的我們,雖然在大南京呆了一年半,可還帶着各自家鄉的稚嫩,尤其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我,更對榮華雞産生了莫名的好感,從而對考古也産生了親切感。還記得先生在我們暢遊瘦西湖時,投向我們的殷切目光,仿佛在說,孩子們,來學考古吧,考古需要你們。 

彼時先生五十歲出頭,年富力強,考古專業的領頭羊,教新石器時代.考古,已經在曆史系的大課上跟我們普及過考古學概論。我們對這個有些耿直的考古人也比較信任。聽說考古的學生在野外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還能看美景,關鍵是還有田野補助,我們不禁動心了,考慮再三,毅然加入了考古的行列。盡管班裡隻有六個人選考古專業,先生還是對我們笑逐顔開。 

張先生是丹陽人,以前總以為隻有北方才出铮铮鐵骨的漢子,南方人性格溫柔,做事圓通,見了張先生才知道,南方也有很耿直的人,甚至比北方人還不知變通。聽說丹陽的讀書人自古以來很有氣節,氣節二字我開始不能太深地領悟,後來慢慢觀察,稍稍有些感悟。先生衣領的第一顆扣子總是系得牢牢的,天熱也不怎麼解開。先生總不苟言笑,抿着嘴巴。張先生身材高大,應該有一米八,長方臉,鼻子突出,大大的嘴巴有點内收,嘴角經常抿着不說話,見第一面的時候同學們就有點喜歡他。

 三峽考古

在我的印象中,張先生一直是個關心學生、心地善良的老頭。1994年的春天,先生帶着本科生去三峽考古實習。五天四夜在船上,先生隻關心我們吃了沒有,睡得如何,無聊的時候他也隻是看看風景翻翻書,沒見他跟我們開什麼玩笑。 

半夜四點到了巫山的長江岸邊,三三兩兩的乘客中我們是最顯眼的一撥了。船上的乘客走了,留下我們這一行七八個人守着一堆鋪蓋卷臉盆毛巾牙刷等接船的人來。初到三峽的我們沉浸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凝視着夾在兩山之間的滔滔江水奔流向東,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劈開了茫茫群山。一彎金黃的月牙挂在高天,那種感覺很神奇,我們跟天地的關系突然如此接近,似乎能與上蒼對話,難怪這裡叫巫山。我們隻顧欣賞美景,先生依舊面無表情,像頭狼一樣護着狼崽子。他揮着右手:“不要亂跑,就在這裡呆着”。很警惕地叮囑我們。 

擡頭就是大山,腳下就是大川,我們呆在那個小小的碼頭,當時覺得先生過于小心翼翼把我們當小孩,多年之後,經曆過很多考古工地的險境,發生過那麼多事情,才知道帶學生實習責任重大,人身安全、财産安全都是先生首先考慮的事。 

先生雖然不苟言笑,但冷不丁說出來的話也很令人發笑。長時間不休息的發掘,師生都感覺很疲憊,偶爾老師也會帶我們去領略三峽的美景。那時三峽大壩沒建成,小三峽還相當的漂亮。一次我們去小三峽漂流,水剛及腰,橡皮筏子坐兩個人,松開了纜繩,就可以順流而下,如有石頭擋住了船用槳撥弄一下就可繼續前行。筏子飄流在青山綠水間,唯一危險的可能是山上的猿猴捉弄人踩下些石頭下來。好在水流快,真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在這樣的美景和娛樂面前,先生不再端着架子,開始與我們打成一片,積極參與其中,隻見他套上紅色的救生衣上了船,手忙腳亂地撥弄着船槳,在飛流的橡皮筏子裡笑聲朗朗,仿佛年輕了十幾歲。很快遇到暗礁,我們都翻船掉到水裡,掙紮着爬起來,扶正船,繼續向前漂去。順利到達終點的時候,大家都成了落湯雞。師生十幾人一起脫了鞋襪和外套,在河漫灘曬太陽。這時先生看着我的腳,突然來了一句“吳春華,你的腳怎麼那麼大?”他常會叫錯我的姓,将“呂”叫成“吳”。先生說的好認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邊上的師兄們倒樂開了花,一起看着我壞笑。那時我一直都因為自己一介女生腳太大自卑,先生卻說我的腳比他的還大,我又氣又笑,真想有個地縫鑽進去。旁邊一個師兄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揶揄我:“你腳這麼大,怎麼能嫁得掉呀?哪個男的想娶你呢?”“你管呢,反正不會嫁給你。”我不客氣地怼回去。 

那時心想,張先生内心其實很火熱,隻是在我們學生面前要保持威嚴,雖然嘴上不說什麼,其實蠻會逗趣。

小三峽漂流

教學與實習

張先生1959年考入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學系,考古學功力深厚,他編著的《中國考古學通論》一書很長時間作為高校考古專業的教材使用,内容翔實準确,語言平淡無奇,卻能将學生應該掌握的内容包羅進去,幾年的大學生涯無論是考試還是查閱資料都奉為首選。 

先生和師母住在鼓樓崗的一側,唯一的兒子在外地上學工作,家中隻有先生和師母兩人。每次去看望先生,他總是很高興,客氣地拿出零食讓我們吃。在我讀研前,因兩年沒摸書本,特意向先生請教,先生高興的指點我如何複習迎考,他特别歡迎本校的學生能繼續讀研,然而考入校門之後,我并沒有選先生作為導師,我想他會有點遺憾,但他說,隻要你考到我們專業,是南大的學生,選誰做導師都好。 

想起張先生上課的情形,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站在講台前,不苟言笑地看着我們,嘴巴内收,指着書上的陶罐口沿圖片,反複跟我們說着什麼是“卷緣圓唇”、什麼是“折沿斂唇”,這兩個陶器口沿至今能分得清楚,得益于張先生的不厭其煩,尤其是“卷緣圓唇”四個字他很用力地咬準字嘣出來,好像繞口令,讓我知道了那個罐子的口沿一定是個圓圓的口沿卷着邊向外,仿佛先生那執着咬字的嘴唇。 

野外實習正式發掘前,我們都會事先調查。還記得在三峽布探方前,先生帶着我們,每人拿着一個手鏟,在山溝土壟間翻上翻下,尋找古人留下的蛛絲馬迹。一次調查,在一個斜坡斷崖下,我找到了一片帶紋飾的陶片,高興地跟先生彙報,先生接過來一看,随口誇贊我,就是這樣的陶片,你找的是對的。頓時我對地下埋藏的寶貝興趣大增,接二連三發現很多石器和陶片。很快先生也确定那裡正是一處古代遺址,我們最後也選擇在那裡布方。先生從不吝惜誇贊,每人的優點他都能及時發現并給予肯定——王磊師妹的廚藝和口才、郭雁冰師兄與村民打交道的本領等等,都得到先生真誠的贊揚,先生真是個寬厚的長者。 

先生為人耿直,有時甚至有些迂腐,迂腐中透着可愛。 

王磊師妹說起每次打電話到先生家,先生拿起電話總是問“你是小王吧?”她不知答應還是不答應,如果答應,自己真成了“小王八”,不答應呢,又氣氛尴尬,于是每次去先生家打電話時都很頭疼。這件事讓我們笑了整整一學期。 

1998年在巫山大甯河考古實習時,我們住在河邊一公裡外的張家灣村,隔着湍急的大甯河,對岸就是大昌古鎮。有一天下雨沒法發掘,先生興之所緻帶我們去對岸參觀。一行人乘船過去參觀古鎮,看完了古色古香的溫家大院,又在古鎮的街巷上随處走走,吃了一餐飯買些零食就乘船回來。踩着滿地的鵝卵石有說有笑地回駐地時,先生突然跟我們拉開了距離,我們回頭等他,他卻手背朝上向外轟小雞一樣轟我們說:“哎——你們先走,先走。”我們不解,郭師兄連忙跟我們擺手:“哎——讓你們先走你們就走,不要回頭,走吧”。連推帶搡地把我們幾個女生向前轟。過會他低聲說,老師要方便一下,你們還要問那麼多幹嘛。我們這才知道。在大甯河一覽無餘的河灘上,連男的上廁所都不方便,想着先生的窘樣,不由偷偷笑了。 

這樣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因病過早離開了我們,令人不勝唏噓。“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唯有先生的精神遺産,将繼續指引我們将考古事業發揚光大。  

張家灣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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