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為何貶低蘇東坡
王春南 原載《齊魯晚報》
明清之際思想家、史學家王夫之,有一部很著名的著作《讀通鑒論》。此書洋洋60多萬言,評論的曆史人物,粗粗數了一下,多達近百人。其中蘇轼被提到的次數最多,有10多次,而且都是差評。
司馬光《資治通鑒》寫到五代,不可能提及北宋的蘇轼。王夫之著《讀通鑒論》,提到蘇轼也無妨,稍帶一下就行了,似用不着不厭其煩地評說。看來他對于蘇東坡其人,有一肚子話要說。
王夫之對蘇轼一生從政生涯,下了四個字評語:“擅權紛亂”。他說,西漢周勃、灌嬰诽謗賈誼,說他“擅權紛亂”。這四個字,安在賈誼頭上是誣蔑,用來評說蘇轼卻是平允、恰當的。周勃等人攻擊賈誼的話見于《史記》,原話是,賈誼“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誠然,不能給賈誼扣“擅權紛亂”的帽子,但給蘇轼就能扣了嗎?擅權者,專權、攬權也。一部“二十五史”,寫到的擅權的宰相或權位相當于宰相的人,以及外戚、宦官等,真是數不勝數;卻沒有讀到過曾任翰林學士、禮部尚書等職的蘇轼專權、攬權之史實。《宋史》對蘇轼的從政經曆就不是這麼評價,書中贊揚了蘇轼“器識之闳偉,議論之卓荦,文章之雄隽,政事之精明”。就是說,《宋史》是用“政事精明”四個字來概括蘇轼的宦海生涯的。
在一般讀者的心目中,蘇轼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風流倜傥的才士。王夫之不這麼看,他鄙薄蘇轼的為人。他說,蘇轼與唐朝的元稹、白居易,以及其弟蘇轍,都是“酒肉以溺其志,嬉遊以蕩其情,服飾玩好書畫以喪其守”。撇開其他人,單說蘇轼。固然他喜歡飲酒吃肉,但他是有節制的。他在《東坡志林》一書中說:從今天開始,吃飯不超過一杯酒、一碗肉。有貴客來,三杯酒、三碗肉,隻能減不能增。有人請我吃飯,我預先告訴這個标準,如超标,我就不赴宴。再說,蘇轼飲酒吃肉不是吃公款——在宋代,用公款吃喝是犯法的事。所以,蘇轼因酒肉而喪志的事是沒有的。至于說蘇轼因遊玩而放縱自己的感情,因講究穿着打扮、收藏珍寶、沉醉書畫而喪失操守,那也都是沒有的事。
王夫之認為蘇轼倡導“邪說”,他的《谏臣論》這類文章,抹殺了君臣之義,混淆了忠奸之别。查《蘇東坡全集》,沒有收《谏臣論》,似蘇轼沒有寫過此文。我拿不準,特意請教南京師範大學原文學院院長 何永康教授,他查了東坡全集,也沒有找到《谏臣論》。他又請文學院古文獻專業的一位老師查一查,回答是:“船山所論,應為韓愈《诤臣論》,非蘇轼,亦非名《谏臣》,故蘇集中無是。”王夫之憑印象批評蘇轼,把韓愈的《诤臣論》誤作了蘇轼的作品,又誤《诤臣論》為《谏臣論》。印象有時是靠不住的。
蘇轼提攜秦觀,王夫之很不滿。他說,蘇轼将秦觀等人提拔到重要位置,其害更甚于王安石,因為秦觀等人都是放縱不受約束的人。蘇轼在徐州任職時,秦觀拿了一篇自己撰寫的《黃樓賦》去見他,蘇轼認為秦觀有屈原、宋玉之才,特地向王安石推薦。王安石也認為秦觀的詩“清新似鮑(照)謝(靈運)”。看來不是蘇轼一人欣賞秦觀,王安石也賞識。《宋史》說,秦觀“長于議論,文麗而思深”。提攜這樣一位有才氣的文人,有什麼錯呢?
王夫之對宋代以前數十位帝王的評論,大多很深刻,有卓見。隻是他評論文人,包括東晉王羲之,唐代韓愈、“元白”(元稹、白居易),北宋“三蘇”(蘇洵與蘇轼、蘇轍父子)、明代宋濂,等等,往往失去分寸,批評、指責不能讓人信服。是否他對文人特别嚴苛呢?
指責人,給人扣帽子,而又不拿出證據來,這可能是王夫之《讀通鑒論》的一個明顯的缺點。
文章選自夏裡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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