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問亡靈 —— 大遺址保護視野中徐州漢代楚王陵墓的保護與開發暑期
社會實踐活動側記
李天琪
2013年的夏天炎熱非常,同學們或走親訪友,度假消暑,或奔波各地,參加豐富多彩的活動。而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一位老師和七位同學,卻在這個夏天,完成了一次與亡靈的對話。
最初對那個簡樸厚重又恢弘大氣的年代心生向往,是因為聽了武黎嵩老師主講的秦漢史。此後又聽聞幾代楚王墓齊聚徐州,保護狀況卻不理想,前往徐州考察的意願便就此在大家心中種下了種子。在武黎嵩老師的指導下,“大遺址保護視野下的徐州漢代諸侯王陵墓的保護與開發”考察團隊正式成立,一行人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了解大遺址保護的相關概念,分組搜集每一座墓的詳細資料,查詢路線并準備相關工具……由于一些墓處在偏遠的小村子裡,又不十分出名,網上的資料寥寥,我們隻有從驢友的博客發掘信息。随着考察日期一天天臨近,大家的心情也愈發緊張和激動起來。
到達徐州那天,正下着蒙蒙細雨。我們住在了交通方便但條件簡陋的老賓館——徐州飯店,剛進門,包錦濤同學的手機就被人偷去了,我們隻有無奈笑着收下了這别緻的“見面禮”。本擔心一直下雨,墓中進水,我們的考察也就名副其實地“泡湯了”,好在天公作美,第二天陽光明媚,我們沐浴着初秋明媚的驕陽參觀了徐州博物館。
在徐博,我們跟随講解員一同見識了巧奪天工的漢代玉器,神态各異的陶俑,雖已鏽迹斑斑但威風不減的金戈甲胄,這些展品大多出土自徐州的漢墓,其中很多是我們已經在材料上了解到,而今日終得一睹真容的。大家聽得十分仔細,負責攝影的同學認真選取角度,調整光線,拍下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下午我們參觀了漢畫像石藝術博物館,徜徉在漢畫像石長廊裡,如同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大家一邊參觀一邊讨論,深深驚歎于漢畫像石的意蘊之豐富,雕工之精美。
之後我們與原徐州漢畫像石館館長武利華先生,原徐州博物館副館長、現任徐州漢畫像石館館長梁勇先生進行了一次座談,就目前徐州漢墓和漢畫像石開發保護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讨。我們曾看過幾篇梁館長的發掘報告,知道他是長期活躍在一線的考古專家,對徐州漢墓十分了解。梁館長談吐間十分嚴謹,字字斟酌。武館長則侃侃而談,當我們詢問起欣賞漢畫像石過程中遇到的疑問時,兩位館長一一解答。武館長還對我們做學問提出了些忠告,大家深以為然,謹記在心。談話間我們還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在西卧牛山新發現了一座規模比較大的漢代墓葬,極有可能西漢初期某代楚王的陵寝!這個消息令大家十分興奮,因為這說明我們所進行的考察活動十分及時,很可能為這座剛剛重見天日的漢墓的開發與保護提供幫助。
當晚回到旅館已經滿天星辰,稍事休息,大家又聚在一起讨論一天的收獲,武老師針對第二天真正進墓考察提出了一些注意事項。會議結束已是深夜,然而負責當晚采訪手記的同學還要挑燈夜戰,以便把新鮮出爐的感受原汁原味記錄下來。此後日日如此,雖然一天奔波下來總是很疲憊,但“夜間例會”卻成了大家喜歡的項目,最初發言時大家還有些緊張,漸漸地便暢所欲言,任思想碰撞出火花。就在這簡陋的旅舍裡,一個關于徐州漢墓大遺址保護計劃的雛形逐漸形成。
8月26日,終于到了進墓的時候。站在龜山漢墓前,仿佛曆史的車輪倒轉,幽深的墓道通向無極幽冥。大家不由放輕腳步,感受墓中的肅穆之氣。龜山漢墓修得端正嚴謹,墓室方正,甬道筆直。相較之下,下午參觀的獅子山漢墓就顯得粗糙一些,然而卻更為大氣。身邊不時擠過一撥撥遊客,聽口音來自天南海北。我們将每座墓每座墓葬都看了兩遍,注意一些細節。我們不時提出一些問題,并将兩座墓的開發與保護情況進行了比較。
龜山漢墓和獅子山漢墓已經經過旅遊開發,配套設施已經相當較為完備。然而第三天起,我們就不得不在荒山野嶺間跋涉了。
楚王山漢墓經曆過多次盜墓,先前的考古工作也是從盜洞展開,封土并未被破壞。我們先去了附近山頂的千佛寺,在寺廟裡遇見一僧人,向他打聽楚王墓的所在。老僧微微一笑,擡手虛指:“翻過山去,一會兒就到了。”我們道謝上路,不想從此踏上“歧途”,不得不一路手腳并用連爬帶滾下了山。山路艱險,我們還不忘苦中作樂,打趣在千佛寺一腳踩死一條馬陸的小爽同學:“這一切都是踩死馬陸的因果,叫我們也嘗嘗被大自然碾在腳下的滋味”。當腳下終于不是硌腳的碎石而是堅實的封土,我們不由向幾千年前的楚王緻上謝意。
北洞山漢墓則又是另一種荒涼。一路乘車直到偏遠的茅村,四下無人,售票處門窗緊閉,我們隻得自行打開北洞山漢墓博物館的大門,拿着手電踏入漆黑的墓道。北洞山漢墓修得十分完整,墓壁、墓頂經過了打磨,還有塗朱的痕迹。為保證安全,我們設計隊形,男生負責在前探路和殿後,女生則負責攝像。我們正在附屬建築中讨論屋頂的朱漆文字時,墓室裡的早年設置的燈突然亮了起來,我們因為這“靈異事件”而怔愣,爬上去一看,原來是北洞山楚王陵的管理員姗姗來遲,為我們開了燈。
如果說我們為北洞山漢墓的荒涼感到遺憾,馱籃山漢墓的狀況則令我們心痛。馱籃山漢墓風景區大門緊鎖,我們在門前等待多時依然無人應門,多虧毗鄰的王莊小學校長熱心相助,借我們梯子,才得以翻入園區。穿過一片果園,我們先去了一号墓。武老師帶領幾個男生先行探路,發現墓中淤泥太厚,無法進入,大家都萬分失望,隻得在墓門口拍了幾張照片。沒能進入馱籃山一号墓,也成為大家回憶這次實踐中最大的遺憾。進入二号墓時,依然是大家手持電筒,在漆黑的墓道中互相照應着前進,隻是比起北洞山漢墓,墓道中十分泥濘,又沒有經過修繕,四處都是碎石,墓頂有幾塊石闆正呈現要斷裂的趨勢,看起來兇險異常,我們隻能小心繞過。大家走得跌跌撞撞,卻隻顧感慨馱籃山漢墓之精緻,同時心痛于這樣一座精美的漢墓,隻開發到一半就被棄置一旁,更加認識到大遺址保護的重要性。之後,由于楚王山誤入歧途的一段插曲耽誤了時間,天色漸晚,我們便打算忍痛放棄參觀東洞山漢墓。然而當回程中途經東洞山時,對東洞山楚王墓的探索熱情與對實踐的嚴謹态度終究戰勝了饑餓與疲憊,我們果斷下車,和東洞山漢墓現處學校的門衛打了招呼,鑽進墓道看了個痛快。
有了前三天的經驗,對于第四天的南洞山漢墓,我們沒有有些輕視它的困難。然而,南洞山楚王墓也是真正暴露于山村荒野深處的古迹,一直被村民當作神仙洞。洞口被各種植被遮擋,最初我們以為無法進入,不由有些失望。從側面小心翼翼地接近墓口,眺望一番,也不過瘾。不甘這麼放棄,于是武老師帶領隊長,披上長衫,竟然踩出了一條路來。墓門被一扇鐵門卡住一半(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1969年備戰備荒時被改造成防空洞的遺迹),我們不得不匍匐進入。墓道裡亦是漆黑泥濘,甬道狹長。我們在裡面認真觀察了墓室結構,将其與東洞山漢墓進行比較,并發現了1969年備戰防災時加蓋的蓄水池建築。洞壁上有曆年火把留下的黑灰,不小心蹭到,就一片挂彩。從山上下來,手臂上多少都挂了彩。村中的老太對我們咧嘴笑:“一看就是到洞裡去了,一個個烏黑烏黑的。”我們也笑,舔着牛奶冰棍,坐着鄉間的交通工具“兔兒頭”,一路開開心心,滿載新的想法與感受而歸。南洞山漢墓,是我們此行深入的甬道最長的墓葬,隐然山中深處的古墓,沒有浪漫,更沒有古墓麗影的傳說,有的隻是荒涼、慘淡與曆史的冷酷。
8月28日,我們的考察活動圓滿結束,大家收拾心情,準備踏上返校的路。此時,已經晴了五日的徐州的天空,忽然響起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下,似是為我們踐行。回想這次考察,以雨水為序幕,又以暴雨為終結,我們參觀過現代化的博物館,遊覽過精心開發設計的旅遊文化景區,踏進過荒廢已久的楚王陵;爬過土山,翻過牆頭,鑽過墓門;遭遇過欺騙,也獲得過幫助;請教過大師,也訪問過鄉親;邂逅過千年漢墓的獨特魅力,也見識過徐州傳統的喪葬習俗;我們在陰森的墓中講着鬼話唬人,又在驚險的山崖上互相扶持;因為文物仿品上一個簡體的“麥”字笑得出戲,又為馱籃山漢墓的悲慘現狀而憤慨不已;我們争論,卻又相互啟發,我們疲憊,卻仍探讨不止,窗外,濃黑的夜幕正愈發沉重,窗内,年輕的雙眸卻仍熠熠閃光……這段回憶交織着酸澀與甜蜜,不僅會在歲月中沉澱珍藏,更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化為我們繼續研究大遺址保護視野下徐州漢代諸侯王陵墓的保護與開發的動力。
我們從墓中的種種細節體味當時人的想法,龜山楚王墓前“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最早墓志銘,是古代王侯對盜墓的恐懼;獅子山漢墓中陪葬的食貨官,是楚王死後對生的執念;南洞山漢墓狹長的甬道,是後幾代楚王的愈發不自信。我們也從漢墓的變化中體會一代代楚王的地位變遷,從嚴謹、大氣、精美走向着粗犷、簡陋,恰似從威儀一方的諸侯王,到狼狽自殺的叛臣賊子轉變的寫照。而東洞山漢墓中的明代和尚造像,南洞山漢墓中的防禦工事,楚王山漢墓上的盜洞,則見證這些墓葬在之後的歲月裡經曆過怎樣的人事變遷。
那個簡樸厚重又恢宏大氣的時代已經遠去,他留下的珍寶——這一座座楚王陵還在淤泥中掙紮,在荒野中呼喚,在過度開發中呻吟,等待着更合理有效的開發與保護。而這就是我們接下來需要認真考慮的事情,大家已經堅定了決心,戰役并未結束,隻是剛剛開始。
叩問亡靈,亡靈不言,我們卻已經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千言萬語。
(李天琪 文 / 王欣然、梁玮 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