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蘊茜老師于7月22日淩晨一時許離開了我們。在她生命的最後歲月裡,師友和弟子們都想去看看她,而現在,對他們來說,這成了再也實現不了的心願。
她心心念念的女兒,也被隔離在了同一座城市,咫尺天涯,竟未能見到最後一面。她的先生謝絕了所有人的探望,他知道留給愛人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希望她能保存一絲氣力,等到女兒回來,這是她最大的心願。她也無比堅強地支撐着,等待着。可是長期的病痛折磨耗盡了她的生命,她走了,留給我們無盡的哀思。
在聽說她被送進ICU後,我和太太去給她做了一次放生,我太太這段時間還堅持給她誦念佛經,我們都祈禱她能渡過此次劫難。但奇迹沒有出現,那麼一個年輕的熱烈如夏花的生命,從我們身邊就此消逝了,我們親愛的尊敬的老師永遠離開了這個她熱愛的并寄予熱盼的世界。嗚呼,痛失吾師,痛何以哉!
因為無法接受她的離世,我一整天都處在精神恍惚中,追憶如同放映舊膠片電影,時而清晰明亮,時而斑駁陸離。
漂亮的女輔導員
我們是1990年進入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陳老師是我們的輔導員,這也是她研究生畢業留校後帶的第一屆本科班。為此,她傾注了熱情和心血。
記得第一次班會是在逸夫館的一個階梯教室開的,她看上去就像是我們的同齡人,身材嬌小,青春,漂亮,幹練,說話語速快,聲音悅耳動聽。她讓每個同學做自我介紹,并極富耐心地教導我們怎樣過好大學生活,給人感覺特别溫潤和親切。從此,她成為曆史90的一分子,與我們同歡笑,與我們共成長,陪護我們走過了難忘的四年大學時光,
她對我們既嚴厲,又慈愛。那時學校要求每天出早操,她不容許我們遲到,更不可曠課,自己總是第一個早早站在2舍前,等着點名。同學中有癡迷圍棋的,有時甚至會逃課酣弈,她視這為“不務正業”,多次進行嚴厲批評。一次,在檢查男生宿舍時,看到有人在床頭張貼着港台女星的大膽寫真,她很生氣,她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低級趣味”,要求馬上撕下來。她身上充滿了正氣,她覺得自己有責任把我們這些孩子引導到正途上,誰也不許迷失。
她本人是一個學霸,所以她希望我們都能成為跟她一樣學習成績優秀的人。為了能讓大家順利通過英語四級考試,大二時,她還利用周末時間,親自給我們補習英語。後來,我們班成為曆史系英語四級通過率最高的一屆,她特别開心,常常說,你們這一屆大部分人底子比較弱,但很争氣。
她是嚴師,也是和善的大姐姐。新生開學不久,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末,她帶我們一起遊玩中山陵、音樂台。我們在中山陵博愛牌坊下拍了第一張班級合影,她一身白色套裝,側立在我們身旁,潔淨、明亮,就像秋天飒爽的陽光。她的形象永久地定格在了這幀珍貴的照片中,成了我們全班同學美好的記憶。
大學的第一次中秋節,她放棄跟家人的團聚,組織同學們在文科樓系會議室舉行中秋晚會。晚會上,她私人準備了月餅,讓我們這群第一次遠離父母的孩子感受了家的團圓與溫馨。那些記憶中不能磨滅的桂花香、芝麻香、蓮蓉香,如今,都成了她留給我們的味道。
大學畢業前一年,她雖在休産假中,仍時時牽心着我們。為了大家畢業後有一個好的出路,她一方面聯系系裡的老師,給準備考研的同學開小竈,一方面四處托同學故知,給我們尋找工作。
畢業後,我們天南地北,各自奔波,跟她接觸少了。但她一直記挂着我們,隻要有機會,她總是積極地參與我們的聚會。她生病後,
病情幾經反複,每一次的治療對她的身體都是巨大的折磨。在與病魔頑強鬥争的日子裡,她不時的會通過班級微信群問候大家,關心大家。期間,病情好轉時,還在先生的陪伴下多次參加了南京同學的聚會。她心裡把我們當成了親密無間的弟弟妹妹,分擔我們的煩惱,分享我們的快樂。當我們在一起時,那個大姐姐,她熱情、開朗、率真,甚至偶爾還會融入到我們的八卦故事中,一起開涮,一起放聲大笑。
我們本來相約今年十月全班在南京再聚,紀念入校30周年,可是,她不能如約而來了,我們親愛的老師再也看不到我們的笑與淚,聽不到我們的歡與呼,我們再也聽不到她銀鈴般的笑聲,看不到她如花的笑容了。此刻,我淚雨滂沱,無比的傷心。啊,我親愛的老師,人生如寄,匆匆間,您穿行而過,像一道美麗的幻影,留給我們無盡的追思。真的非常非常懷念您!
獨立思考的學者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曾國藩對做學問也有深切的感悟,他說過,“學問之道無窮,總以有恒為主”。作為學生,才疏學淺,沒有資格對老師的學問置喙。但我們都知道她是一個特别認真的人,追求卓越,追求完美。在我們的印象中,她視治學為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孜孜以求,專注而有恒。
擔任我們輔導員時,她還是講師。在我們畢業後,她一路很短的時間就評上了副教授,進而教授,繼而博導、知名學者,在她的研究領域卓有建樹。我們都因為曾是她的學生而感到驕傲。當然,她非常的低調和謙遜,在我們面前從來不提自己的成就。記得幾年前,一次聚會時,她送了我們每人一本的她的力作《崇拜與記憶:孫中山符号的建構與傳播》。據說此書已成為中國政治文化史研究的标注性成果,它也是老師留給我們珍貴的紀念。
聽留校的同學說,陳老師是在中國近現代史研究領域中其著作和文章被史學界征引最多的學者之一。她著有一篇文章——《山歌如火:〈劉三姐〉的性别意識與階級鬥争》,史料翔實,論證嚴密,抽絲剝繭,層層還原曆史。後來,這篇文章的引題一度被她用作微信名,可見對這篇作品,她是相當滿意的。
山歌如火是她治學精神的寫照,也是她對待生活的态度。她熱愛學術,可以說為此傾注了全部的心力。有時,我們這些俗子私下也會不妄揣摩,老師一生在追求什麼?在她得重症後,師友和弟子們建議她好好休息,可是既是在生命垂危時,她還在惦記她的學術,還在擠出時間指導學生們的論文。她沒有放下,她無法放下。作為傳統知識分子,在她的心裡一定裝着一個會當淩絕頂的夢,她希望自己能夠像那些她崇拜的史學前輩那樣,成為一代大家。她的學術生命雖然終止了,可是她短暫的一生,活得有深度,有高度。在另一個世界,在她的弟子們身上,她的學術生命仍會延續,從這個意義上講,老師沒有離開我們,她還活着。
赤子情懷,溫潤如玉
老師在很多人的印象裡,似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她待人溫和,從不指責學生。每次我們犯錯時,或者沒有達到她的期望時,她總是說:“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不聽話,氣死我了。”然後習慣性的聳聳肩,又開始苦口婆心地耐心教導我們。
對上門請教的學生或同仁,她總是給予熱情的指導和幫助。“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她愛人,人們也愛她。有很多人會通過文字來紀念她——作為學者的她,作為師友的她。在每一個紀念她的人中心,她是獨特的,她是不可或缺的,她是無法忘卻的。
生命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我在紀念她的時候,也同時在思考着自己活着的意義。老師的一生雖然短暫,可是燦爛絢麗,她所取得的學術成就,獲得的贊譽,受到的尊敬,使她無愧于人間世。她同時給我們樹立了一個學習的榜樣,熱情地生活,真誠的待人,認真地做事。
她走了,我們失去的不隻是一位尊敬的師友,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也随她而去了——她曾陪伴我們走過了四年青春校園歲月,凝望和關注我們畢業後漫漫的成長。我們的人生中曾經因為有她這樣一個閃耀、正直、純淨的師友而豐富,而生動,而有情有義。
吾師,祝福您在另一個世界山歌如火。今夜,我們為您點亮心燈,祝你一路走好。
(曆史90本科班:常亞紅)
1990年入學的第一個中秋節,陳老師和同學一起同遊中山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