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四大古都中,沒有哪一座古都能夠像南京一樣,同時兼備美麗的山川、滄桑的曆史、燦爛的文化,以及在中國近代百年史上非同尋常的地位。誠如當代著名史學家朱偰所言:“此四都之中,文學之昌盛,人物之俊彥,山川之靈秀,氣象之宏偉,以及與民族患難相共、休戚相關之密切,尤以金陵為最。”
千百年來,南京作為“六朝古都”“十朝都會”,鐘靈毓秀,人文荟萃,載沉載浮,佳作疊出。南京在為世人提供創作舞台的同時,也成就了自己的美名。清初文人餘懷《闆橋雜記》寫道:“金陵古稱佳麗地,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風流,甲于海内。”
南京内有中國“詩國”之稱,外有世界“文學之都”之美譽。“詩國”也好,“文學之都”也罷,均與南京山川形勝的滋養密不可分。牛首山作為南京山水城林的傑出代表之一,在南京乃至中國的文化曆史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牛首山,一名牛頭山、牛山、天阙山、仙窟山、佛窟山。位于南京城南約13公裡處,占地面積約500萬平方米,跨今江甯和雨花台兩區(主體部分在江甯區境内)。牛首山與祖堂山、獻花岩一脈相通,最高峰約243米。曆史上因其南北雙峰對峙,宛如牛頭上的一對犄角,故名牛首山。
牛首山形成于距今一億年前左右。1927年,地質學家翁文灏在《中國東部中生代以來之地殼運動及火山活動》(《中國地質學會志》1927年1月第6期)一文中指出,在侏羅紀末、白垩紀初,以河北燕山為中心的地殼運動——燕山運動,初步奠定了中國東部的現代地貌,形成了甯鎮山脈。牛首山也是在這一時期形成的。在上億年的地質和曆史演變過程中,被賦予了豐富的生态、曆史、宗教和文化内涵。
一、生态牛首
牛首山四季樹木長青,終年鳥語花香。既是各種天然植物的家園,也是各種野生動物的樂園。
明朝都穆《遊牛首山記》稱贊:“金陵多佳山,牛首為最。”明代鐘繼英《遊牛首山記》寫道:“金陵名勝甲江南,而世傳牛首山為最。”明太祖朱元璋曾經春天到牛首山狩獵,并寫下《春望牛首》詩:“遙岑峙立勢蒼然,春聽莺啼景物鮮。疊嶂倚天江月外,三山映帶石城邊。”贊美牛首山的自然之美。
在明朝畫家文伯仁的《金陵十八景冊》中,“牛首山”赫然名列其中。明代嘉靖至天啟年間,朱之蕃撰文、陸壽柏繪圖的《金陵四十景圖像詩詠》中,牛首山的景點占3處,即第十二景“牛首煙巒”、第三十七景“祖堂佛迹”、第三十八景“花岩星槎”,作者在第十二景“牛首煙巒”上寫道:“台殿層疊,有若畫屏,朝夕煙岚,極為奇勝。遊覽者忘倦,即寒暑無間也。” 清朝康熙七年(1668)出版的江甯知府陳開虞纂修《康熙江甯府志》中,收錄了“金陵八家”之一高岑應邀繪制的《金陵四十景圖》,牛首山的景點同樣有3處,即第三景“牛首山”、第二十七景“獻花岩”、第二十九景“幽栖寺”。宣統二年(1910)出版的清末文人徐藻繪制的《金陵四十八景》中,與牛首山相關的景點仍有3處,即第十二景“牛首煙岚”、第三十五景“祖堂振錫”、第四十五景“獻花清興”。民國年間徐壽卿編、韻生繪《金陵四十八景全圖》中,與牛首山相關的景點有三處,即第十二景“牛首煙岚”、第十三景“花岩清興” 、第三十五景“石室餘青”。新中國成立後,牛首山在1995年被列為江蘇省省級森林公園。進入21世紀,南京多次舉辦金陵著名景點的評選活動。2005年 5月,《金陵晚報》社組織評出“金陵新四十八景”,“牛首山”名列其中。2012年,中國南京市委宣傳部又組織了“新金陵48景”的評選,“牛首煙岚”再次入選。
今天的牛首山,生态環境優良,已經成為南京的天然氧吧和城市綠肺,是休閑尋芳的勝地。
二、人文牛首
牛首山正是因其自然之美,自六朝以來,便成為世人踏青賞春的勝地。千百年來,牛首山的人文氣息層層積澱,為“春牛首”踏青習俗的綿延不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牛首山早在公元317年東晉建國之初就已經遐迩聞名。史載,東晉立都建康(今南京),晉元帝司馬睿打算在建康都城正南門宣陽門外立雙阙,以壯國威。丞相王導認為國家草創,财力薄弱,不宜大興土木;他遙指正對宣陽門的牛首山雙峰,對晉元帝說:“此天阙也,豈煩改作!”晉元帝因此打消了建阙的念頭。牛首山因此得名天阙山。
到明代,牛首山再次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相傳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建立大一統的大明王朝後,登城眺望,“白下有山皆繞郭”(明朝高啟語),唯獨牛首山“背主南望”,昂然屹立。朱元璋為顯示其帝王的威嚴,竟然上演了一場杖打牛首的鬧劇(明朝楊儀《明良記》)。也正是在明代,由于玄武湖、紫金山成為皇家檔案庫和明孝陵以及功臣墓所在地,莫愁湖等成為徐達私家花園,由此促使春遊牛首山演變成南京的一項歲時民俗。明朝文人盛時泰撰寫的《牛首山志》《獻花岩志》為我們留下了明代牛首山的盛況。
清代,“春牛首,秋栖霞”這一民諺出現在典籍中。乾隆二十一年(1756)刊刻的馬曰璐編的《攝山遊草》詩集中,有詩人陳章(1696—1760)所作序言,其中有“昔人有雲:‘春牛首,秋栖霞’,謂兩地作遊,必須其時也”之語,這是我們目前所見到的“春牛首,秋栖霞” 民諺的最早史料記載。“春牛首”踏青習俗濫觞于六朝,興盛于明代,一直延續至今,它開啟了現代休閑文化的先河,是我國旅遊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南京人春遊、郊遊的重要源頭,現已成為南京歲時民俗文化的一張具有代表性的名片。
三、禅境牛首
天下名山僧占多。自六朝時期起,牛首山就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南朝劉宋年間,高僧辟支曾在牛首山西峰的一個山洞裡修行,這個山洞後被稱作“辟支洞”。傳說辟支在這裡“成佛升天”,因而這個洞又被稱為“仙窟洞”,牛首山因此又名仙窟山。梁朝時期,在這裡建有佛窟寺,所以又名佛窟山。唐朝時期,在佛窟寺中,收藏有大量的佛教典籍。法融禅師(594—657)在幽栖寺開宗立教,創立佛教牛頭宗(南宗),佛書所謂“江表牛頭”是也。法融被認為是南宗第一祖師,又稱牛頭禅祖師。唐代宗時,命人在佛窟寺舊址上建七級寶塔,這就是弘覺寺塔的前身。
南唐帝王崇佛,在牛首山廣建佛寺,一時間,香火旺盛,佛寺林立,僧侶雲集。當時法眼宗創始人文益《牛頭庵頌》寫道:“國城南,祖師庵。庵舊址,依雲岚。獸馴淑,人相參。忽有心,終不堪。”
南宋時期,在牛首山建有辟支佛塔,以紀念南朝高僧辟支。
明朝的牛首山,為佛教聖地。牛首山弘覺寺為大報恩寺統轄的次大寺,下轄外承恩寺、通善寺、圓通寺、佑聖庵、資福寺、靜明寺。時人陳沂《獻花岩志》自序中寫道:“……故金陵稱叢林者必曰牛首、獻花岩、祖堂,而地實相連。”明朝萬曆年間,萬曆皇帝的生母李太後(封号慈聖皇太後)賞賜牛首山弘覺寺大殿正綠色團花小鳳織錦寶幡,提升了牛首山的地位和影響。
清朝時期,牛首山仍然有弘覺寺(因避乾隆皇帝弘曆名諱,改名宏覺寺)、幽栖寺、弘覺寺塔(宏覺寺塔)、辟支佛塔、獻花岩、兜率岩、舍身岩、文殊洞、辟支洞等佛教勝迹。
民國年間,牛首山一度作為軍事禁區,同時開辟了牛首山林場,佛教遺存得到了較好的保護。但是,在日軍占領南京期間,以及新中國成立後的“文革”時期,牛首山及其寺廟兩度遭到大規模的損毀,雙峰隻剩下一個,寺廟蕩然無存。直到21世紀,才陸續恢複舊觀。
今天的牛首山,自新世紀以來,陸續興建了佛頂寺、佛頂宮、佛頂塔,以及由12頭形态各異的聖象背馱經幢圍合而成聖象廣場。2015年10月27日,在大報恩寺地宮中出土的釋迦摩尼佛頂骨舍利被迎請到牛首山,供奉在佛頂宮中,牛首山成為世人禮佛祈福的勝地。
四、勝迹牛首
牛首山不僅是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和平民百姓休閑尋訪、踏春賞景、生前禮佛的場所和訪古探幽的勝地,而且因其天然形勝,長期以來一直被世人選為死後的長眠之地。
南唐時期,以牛首山南的祖堂山西南麓作為皇家陵寝所在地。南唐先主李昪、中主李璟以及疑似後主的寵妃大周後均埋葬在這裡。1950年5月,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和南京博物院聯合組織的調查團發現了二陵。從1950年8月至1951年1月,由南京博物院進行了系統發掘。1988年國務院公布為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2年,在二陵附近又發現了疑似李後主寵妃大周後的墓葬。
南宋時期,牛首山一度成為嶽飛抗擊金兵的戰場。在牛首山東北麓,嶽飛抗擊金兵砌築的故壘至今猶存,長約400米,寬約1.5米。
明朝三寶太監鄭和七下西洋,萬裡梯航,宣撫海外,宣德八年(1433)他在印度古裡去世,後來歸葬牛首山。1985年為紀念鄭和首航西洋580周年,由江甯縣文教局重建鄭和墓。在鄭和墓旁,還加築了陳列室一座,展覽陳列有關文物。随同鄭和下西洋的副使洪保墓于2010年在祖堂山南麓被發現并得到保護和展示。明朝兵部尚書王以旂死後也埋葬在牛首山。
民國時期,兩江師範學堂監督(相當于校長)——“清道人”李瑞清也安葬在牛首山,在他的墓地建有玉梅花庵。
新中國成立後,1964年去世的南京博物院首任院長曾昭燏也安葬在牛首山。
牛首山自古以來積澱下來的陵墓文化,尤其是鄭和墓和洪保墓,是“一帶一路”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證,不僅在南京曆史上,而且在中外文化交流互鑒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回眸牛首山一億年的生命曆程,尤其是自東晉時期成為建康都城的國門之後1700年的發展史,她展現給世人的形象既是生态符号和曆史符号,更是宗教符号和文化符号,自然、曆史、文化與宗教等要素在此交融碰撞,形成天人合一的仙境,也成為古都南京一張曆久彌新的名片。
(作者:盧海鳴)
盧海鳴,男,1964年9月出生,中共黨員,bevictor伟德官网史學博士,編審,南京出版傳媒集團總經理、黨委副書記兼南京出版社社長。南京城市文化研究會會長。
發表的作品有《六朝都城》《世界文化懸案揭秘》《栖霞風物》《雨花風物》《南京的六朝石刻》《南京民國建築》《南京民國官府史話》《南京城名的故事》《南京民國建築的故事》《金陵物語》《南京曆代名号》《南京曆代運河》《老風景畫·南京舊影》等。
2004年,先後被 中共南京市委宣傳部授予“南京市‘十佳’編輯、記者”光榮稱号,被江蘇省新聞出版局、江蘇省版協授予“江蘇省優秀出版工作者”光榮稱号。2006年,被 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評為“五個一批人才”。2012年,被江蘇省新聞出版行業人才工作領導小組評為“江蘇省新聞出版領軍人物”。
2013年,被江蘇省人民政府評為“333人才”(第二層次)。2016年被江蘇省委宣傳部等評為“四名人才”。2018年,入選“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2019年,入選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