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各位同學,上午好!
作為一名教師,早已習慣在各種不同場合發言,但今天,站在這裡,我感到有點不自在。前面是許校長、許院士緻辭,接下來是陳院士、陳校長的講話,我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呢?西餐裡的最後一道菜叫dessert(甜點),原來是放在主食之間的,那時宴會的時間很長,菜上得也慢。我的發言算是兩道主食之間的一道小小的“甜點”。
今天是5月20日,是母校誕生113周年紀念日。113年,對于個體生命來說,是個漫長的時間。“何謂時間?你若不問我,我知道;你若問我,當要說明時,我就不知道了。”這是奧古斯丁在《忏悔錄》裡寫下的關于時間的困惑。有兩句中國古詩,給出了一種解釋。“年年歲歲花相似”,在一年四季循環往複中,5月20日是自然時間,稀松平常;“歲歲年年人不同”,在南大百餘年的世代更替中,5月20日是曆史時間,意義非凡,積澱着以現在進行時展開的南大人的過去的經驗和對未來的期待,套用法國學者皮埃爾•諾拉的話,5月20日就是全體南大人的“記憶之場”。
我生在揚州,長在伊犁,16歲時單身回到家鄉,算是第一代高考移民,逆向高考移民,兩年間輾轉四所中學,僥幸考入南大。記得同學中,有的是挑着扁擔來報到的,扁擔兩頭吊着巨大的塑料袋,依稀可見棉被、“碰瓷”——破舊的盆碗。如果哪位能翻出這張老照片,絕對是一道勵志的風景線。好友中,有兩人四年間通讀馬恩全集。冬天很冷,被褥單薄,兩人索性一張床,兩張被,相擁而眠,譜寫了一段難忘的同志情。那時,大家可以咀嚼的過去的經驗有限,可以分享的現在的感覺不多,我們的時間是被對未來的期待牽引着的,我有幸和這樣的同學一起學習,有幸還能感受老南大的餘韻——聆聽中大、金大碩學的垂訓。就這樣,讀完了本科上碩士,上完了碩士畢業留校,一步步地邁入了學術殿堂。
有一句英文諺語說:所有的學習都是一種比較。孔子在“學而時習之”之後,接着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講的是同一個道理。二十年前,将近而立之年,我決定來一次海外遊學之旅。居外不易,學人文社科的尤其不易。如果你想特立不群的話,就必須有“人不知而不愠”的覺悟,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内在的學術品格。經過打拼,我獲得了終身教職,事業一帆風順。一日讀書,讀到古羅馬哲人西塞羅的一段話,大意是上了年紀的人,應該将自己的智慧和忠言獻給共和國和年輕人。Res Pūblica/共和國,juvenculus/青年,匆匆廿載,悠悠我心。是的,到了辭去終身教職,該回家的時候了。在我回家的路上,香港的、北京的、上海的大學都曾向我伸出過橄榄枝,我都一一回絕了。因為在我的心裡,我的個體的曆史時間是與母校的曆史時間緊緊勾連在一起的。感謝校領導,收留一個久去方歸的遊子。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大學”一詞典出于此。其實,嚴格說來,“大學”是個外來詞,來自拉丁語universitās,有“世界”含義。回顧母校的“大學”曆史,它具有兩義性:看世界就是看自己,定位自我就是把握世界。1600年,耶稣會士利瑪窦是從南京北上的,給萬曆皇帝獻上了一幅中文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全圖》,這位心智乖巧的耶稣會士深知如何讨得龍心喜悅,在地圖上做了一個很小但很重要的改動,把中國的位置移到了世界地圖的中心。等到中國人一覺醒來,發現既然地球為圓,世界萬邦本應比鄰而居,時間已經過去整整兩個半世紀。
19世紀中葉以降,西潮滾滾,中國文化之根搖搖欲斷。1923年,南大學人标舉“學衡”大旗,倡言“論究學術,闡求真理,昌明國粹,融會新知”。16個字,擲地有聲。今年是《新青年》誕辰一百周年,我已經收到不下5封海内外會議的邀請函。以往,我們習慣于以激進和保守的二元對立方法看待《學衡》和《新青年》的關系,差矣,非也。“學衡派”的訴求,不僅是母校曆史上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産,也是20世紀中國學術史上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産,開啟了當今glocalization——“全球本土化”研究的先河。
去年末,在許多領導和師友的支持下,我們成立了“學衡跨學科研究中心”,旨在弘揚母校曆史上的優秀遺産。中心要做的事很多,一個最最主要的任務是研究影響二十世紀中國曆史的100個關鍵概念,從跨語言、跨學科、跨文化的知識考古角度。短短5個月,我們與德國、日本、韓國的名校建立了有實質内容的合作關系,海外多家出版社都對我們的研究表示出興趣。中心不是迎來送往的客棧,所有來往的學者都圍繞我們的研究傳道授業。在此,我可以自豪地對校領導說:我們醒得早,起得也早。
在座的各位同學,我知道,你們中很多人的時間正被當下“綁架”,很糾結。“多有智慧多有煩惱”,沒關系。轉念想想,有哪部鴻篇巨制是從高樓大廈裡走出來的?金子再多,也堆不出思想的光芒。借着在這兒給大家上“甜點”的機會,我想對各位說,如果你以學術為志業,無論你是文科生,還是對科學史感興趣的理科生,不妨關心一下我們的活動。學衡跨學科研究中心很小,裡面的世界很大,你不想來看看?
謝謝大家!
(轉載自南大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