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

來源:bevictor伟德官网發布時間:2015-05-04 11:14:05訪問量:1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說,比閱讀更好的事,是重讀。他說“我一生中讀的書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重讀”,“我要勸大家少讀新書而更多地重讀”。博爾赫斯喜歡反複讀一些早年讀過的書,溫故知新,自得其樂。他回憶說,塞萬提斯的《堂吉诃德》,讀了第一遍,以後就反複讀下去。當然,他提醒讀者,《堂吉诃德》的精彩在第二部,第一部除了第一章,其他都可以略去。這樣終生愛不釋手的書,還有斯蒂文生的作品,還有《神曲》《一千零一夜》,吉蔔林和切斯特頓的小說,以及瑞典神秘主義者斯維登堡和叔本華、貝克萊、休谟等哲學家的著作。

孔子說溫故知新,後人對這句話有不同的理解,但最重要的一點,毫無疑問,是溫習舊學,有新的領悟。朱熹解釋說:“學能時習舊聞,而每有新得,則所學在我,而其應不窮。”讀書一在精,一在博。精博的境界,在于貫通。重讀,除了個人喜愛的原因,如博爾赫斯之于斯蒂文生,蘇東坡之于《漢書》,是讀透和悟徹一本書的必由之路。溫故而知新,就是精。

朱子論讀書,言語多,又切當。他反複強調的幾個方面中,就有“熟讀”和“透徹”:“大凡看文字,少看熟讀,一也。不要鑽研立說,但要反複體驗,二也。埋頭理會,不要求效,三也。”三條說的是一個意思:熟讀精思,對于書中所言,窮追猛打,一竿子捅到底:“看文字,須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戰一陣;如酷吏治獄,直是推勘到底,決是不恕他,方得。”朱子說,讀書,先要殺進去,而後,還要殺出來。讀通了,想透了,自然遠近随心,進出如意:“看文字,需要入在裡面,猛滾一番。要透徹,方能得脫離。”

讀書,大多時候是浮在表面的,好像遊泳,在水面上撲打蹬踢。讀懂了書中的每一個字,每一段話,盡管已經是很認真的閱讀,就像遊泳沾濕了身體的每一部分一樣,但若止于此,就還是浮着的。進去,是有所領悟了,有所得了。而脫離,才是第三重境界:由他人而返歸自我,博觀約取,消化吸收,如此才能“其應無窮”。

東坡讀書,有“八面受敵”之法:“每讀書,皆作數過盡之。書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餘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實典章文物之類,亦如之。他皆仿此。此雖迂鈍,而他日學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也。”也就是說,一部書,其中涉及很多方面的學問,一次讀,集中精力于其中一個方面,把這一方面徹底弄懂。郭沫若說他讀先秦諸子,讀一遍,看他如何說政治,再讀,看他如何說社會倫理,接下去,看他如何說曆史觀、人性論,等等。大意如此。這也就是東坡的“八面受敵”法。朱熹很欣賞東坡這段話,教導學生以此為楷模。

博爾赫斯大概沒讀到過東坡的話,也沒讀到朱子的話,如果讀到了,必要引為知音的。我讀到博爾赫斯的話,想起孔子、東坡、朱子,自然莫逆于心。幾十年的閱讀經驗,證明了這些話說得多麼好。

中國和西方的典籍,很多都是可以終身閱讀,受用無窮的。一個人,腦子裡如果沒有幾十部讀懂讀通了的書,不離不棄,一輩子重溫不已,仿佛家鄉或根據地,又仿佛一個寶庫,取用不盡,作安身立命的場所,那麼,涉獵再多,隻如滿天花雨,往好了說,不過圖個好看罷了。

《莊子》讀了一輩子,《西遊記》我讀了至少十幾遍,仍然愛不釋手。唐詩宋詩,像茶或咖啡,幾乎一日不能擱下。全部的唐人小說,恨不得永遠讀不完。《世說新語》,随時想起來,翻到任一頁,讀兩條,往往心滿意足。曾和朋友說,讀一部《水浒》,勝過讀雜書一百。這話一點也沒誇張。相反,說得太保守了。 

轉載自:今晚報  2015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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