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我正在上網浏覽新聞,忽聞手機響起,拿來一聽,竟傳來一條噩耗:秦浩兄已逝世。當時窗外雖是晴空萬裡,我還是頓然産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的感覺。
秦浩與我在六十多年的交往中結下了深厚的“七同”友誼。我們都出生于上海,是同鄉,這是一同;我們都在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就讀,是同學,這是二同;我們曾同住一個寝室,而且是上下鋪,這就有了同室、同鋪的三同和四同;畢業後我們都留校工作,成為同事,這是五同;2006年我遷入北京西路二号新村,與他同住一個院子,又成了同院,這是六同;從學生時代起,我們就在一起打橋牌,一直打到他2012年淋巴瘤病發,特别是2006年後,我們更是固定的橋牌搭檔,也就是“同伴”,這是七同。加上情性相投,都酷愛文史,因而兩人畢業留校後雖大部分時間不在同一單位工作,但仍時相過從,談文論史,以牌會友,轉戰金陵,相互可以稱得上是“摯友”。
秦浩身體一向很好,平日總是朝氣蓬勃,幹勁十足,無論是辦事情,還是寫文章,都是一往無前,令人驚歎。即使在2012年突然發現患有淋巴瘤後,也還是談笑如常,信心滿滿地與病魔搏鬥。我聽說,主診的醫生曾贊歎道,從未見過像秦教授這樣煞無介亊患有癌症的病人。經過幾個月的放療,病情得到了控制。2013年我從無錫回北京西路二号新村小住時,又見他忙裡忙外,熱心為同院前輩老教授籌辦壽宴。同年10月,他又操辦了他們班級入學60周年紀念活動。我與他們那個班級一直保持着良好關系,曾答應秦浩回校參加他們的紀念活動,但因老伴突然骨折而未能成行,但秦浩還是打來長途電話,安排他們班幾位同學與我通話。大概就是這長達一兩個月的過度操勞,終于使他舊病複發,還發生了癌細胞轉移情況。但他體諒我這個“多病多愁”的老友,一直把病情隐瞞了好幾個月才告訴我。
2014年2月,秦浩終于不得不再次住進醫院。此後幾次傳來他病危的消息,又幾次傳來轉危為安的佳音,使我不時暗自慶幸:這位鐵打的漢子是不會輕易倒下的。2014年10月我因事回南京,他的公子開車送我到醫院去探望他,見到他雖然瘦了許多,但精神還是煥發如常。我們共同回憶了許多開心的往事,分别時不約而同地都打出了V字形手勢,彼此的良好祝願都在這一手勢中表達出來了。但是老天不從人願,秦浩還是走了。
秦浩是系裡和學校裡著名的運動員。據我記憶,學校自1954年起,一直到60年代中期,每年都要舉行運動會。曆史系學生的比賽成績,當然比不上理科的幾個大系,特别是地質系,幾乎年年奪得第一。但是曆史系在某幾個比賽項目上還是很有競争力的,譬如4×100米接力,而秦浩就是個中的主力隊員。他總是跑第三棒,步幅很大,兩臂大幅度揮動,遠遠望去,似乎總是超在前面似的。我因為自己的體質條件差,無法在田徑場上争雄,但卻一直是校運動會的忠實觀衆和工作人員。在畢業以前,我總是擠在終點線的人群中,為我系運動員,特别是為秦浩呐喊助威,而他也不負衆望,每年總會獲得一兩塊獎牌。他又是校足球隊的主力,踢的是足球舊陣式中的“中堅”位置。他最輝煌的戰績是參加校足球隊在工人體育場以1:0戰勝南京工人代表隊奪得全市聯賽的冠軍,那天我就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場勝利。
秦浩又是校内一支著名的筆杆子。從學生時代起,他就擔負起系學生會或團組織的宣傳工作,經常有漫畫作品在校報發表。畢業後留系不久,又被校黨委調去擔任宣傳部幹事,一直幹到黨委常委兼宣傳部長(中間有幾年回曆史系任教并曾任系副主任)。他起草文件,寫全校師生思想動态的調研報告,布置大型展覽會并草拟其中大量的文字說明,審閱校報和廣播站的大量稿件……經過上級的指點和自身的努力,他終于練就了一身“下筆千言,倚馬可待”的文字硬功夫。我親眼看到他在逝世前三四年,在大約半個月的時間裡就寫出長達八萬字的《家史拾遺》。他一寫好就拿給我看。由于他的文筆生動,通篇可以說是寫得繪聲繪色,可讀性極強。我是一口氣把它讀完的,心中着實對我這位老友欽佩之至。他又常在校報或《校友通訊》上發表散文。他的散文也是寫得很美的。2007年和2013年他那個班級的同學從各地來校歡聚。兩次活動,都由他操辦并寫了盛況紀實,前一篇題為“歲月如歌”,後一篇題為“同窗甲子情”。“歲月如歌”在校報上發表後,秦浩拿給北京西路二号新村大院内常在一起散步的退休教授看。文學院的董健說:“秦浩此文簡直是篇散文詩,要朗誦出來才能盡顯出它的美。”
秦浩在教學科研上也卓有成就。他1957年畢業留校,系裡原是想讓他參與籌建考古專業。正當他要投入工作時,學校突然要他帶領幾十名那屆畢業留校的同學到南京近郊去勞動鍛煉。一年後回到學校,又被調往黨委宣傳部工作。文化大革命期間在曆經磨難後,1973年學校終于同意他回曆史系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這時考古專業已經建立,但仍屬草創階段。秦浩一回到教學單位工作,就如饑似渴地補充已荒廢了十餘年的學業。經過一年在北京大學師從國内魏晉南北朝隋唐考古專家宿白教授的“留學”,他回系後先後開設了“隋唐考古”、“考古學通論”、“佛教石窟寺藝術常識”、“考古照相”、“考古繪圖”等課程,并多次帶領學生進行田野考古實習,對發展和壯大我系的考古專業作出了貢獻。1992年我校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專著《隋唐考古》,這是當時國内最早正式出版的這一斷代的考古教材,至今仍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此外他還主編或參與撰寫的有《中國文物鑒賞》、《中國考古大發現》、《中國文物地圖集•江蘇分冊》、《江蘇曆代名人錄•教育卷》等書。特别是《中國文物地圖集•江蘇分冊》,他名為副主編,實際起了主編的作用。我親眼看到他對這部二三百萬字的著作,反複推敲、修改,連清樣也審讀和修正了三、四遍。此書出版後,獲得國家文物局的好評,并榮獲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
秦浩在1995年退休前還擔任過六年學校的高教所所長。在他的領導下,高教所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由一個行政單位轉變成為教學科研的實體,成為全省最早取得高等教育碩士授予權的單位,還培養了數十位研究生。今天高教所已發展成為教育科學研究院,這是與秦浩當年開拓性的領導和盡心培育人才的努力分不開的。
至于我個人,也受惠于秦浩多多。特别是近十年來,我有什麼為難之事,秦浩總是我要與之商量和尋求幫助的友朋之一,他也總是盡其所能為我排憂解難。而我所能回報的,也隻是幫他校譯一點他在編著時來不及顧及的文稿。
秦浩走了,而且是悄悄地走了。他的夫人王家球同志是辦完喪事後才通知左鄰右舍和各方友好,而身處無錫的我更是無從送他最後一程。在這半年時間裡,我總在想寫點什麼紀念他,也總是因為氣管炎耽擱下來。最近終于勉力寫出這篇悼念文章,并錄入我未送出的挽聯:
綠茵馳騁 跑道争先 遙想當年 擠坐石階 為君喝彩
多次攙扶 幾番幫帶 痛思今後 再無至友 替我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