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年末，我們分頭去看望系裡年事已高的離退休老同志。
老人們是多麼期盼這一時刻啊，辦公室通知他們下午去，他們很早就打掃房間，将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将橘子、糖果、花生盛到碟子裡擺好，将平時不太用的景德鎮彩繪茶具擺到茶幾上，将最好的茶放在茶壺旁，一去就忙着沏茶遞糖果。
我們先看望沈學善老師。沈老師今年八十多歲，人長得消瘦，但思維敏捷，動作靈活，在我的感覺中，還是三十多年前給我們上課時的模樣。沈老師迎我們坐在沙發上，房間的一架鋼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沈老師還會彈鋼琴？沈老師問，你們看了幾家了？我說您是第一家。沈老師大概估算了一下時間，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半握着拳，兩個食指在一起一碰，說，那好，我就十分鐘。沈老師給我們每人一顆酥糖，然後說，有一句話我是一定要說的。我和小任、王濤洗耳恭聽。沈老師說，2014年，蔣克老師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想聯系幾個老同志到系裡找你們，想對曆史系的發展提點意見。這個情況我一定要給你們說一下的。說罷，沈老師似乎放下一個心思。
以為沈老師還要繼續這個話題，接下來的話題竟轉到鋼琴上。沈老師說，我最慶幸的事是70歲開始學彈鋼琴，現在，我每周去鼓樓醫院一次，義務為病人彈奏鋼琴。沈老師起身拿過兩本自制的用塑料薄膜保護的曲譜，曲譜的首頁各有一張照片，一張是參加什麼大合唱的照片，一張是感謝狀。沈老師說，鼓樓醫院那架鋼琴非常好，一次一位絕症病人對我說，能幫我彈一曲《世上隻有媽媽好》嗎？我彈了，他很激動，我說，我再為你彈一曲《讓世界充滿愛》吧，沒有想到病人感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能為大家做點善事，心裡感覺到非常開心。
沈老師很健談。我說，沈老師能不能彈一曲？沈老師笑笑說，你們還要看望别的老師，就不占用你們的時間了。起身準備送客。我一看，時間剛好過了十分鐘。
我們驅車到曹廷清老師家。曹老師家住瑞園。曹老師的女兒買房子考慮很周全，門對門與老人買在一起。這裡的房子比鄰的兩個電梯上去，隻對應兩家。門對門都是親人，彼此照顧非常方便。曹老師的外孫女兒上二年級，正是能鬧的時候，在家裡又是滾鐵環，又是爬到曹老師的腿上摘曹老師的帽子，但曹老師一直微笑着接待我們。最後說，哎，68級這個班是我帶的，他們班有一個願望，咱們曆史系不是要搬到仙林去嗎，他們想捐一塊石頭，上面刻上同學的名字？我對曹老師說，這個事情我們會考慮的，到時我們統一考慮一下，使同學們對母校的感恩之情，能有一個很好的寄托。曹老師高興的笑了。
我們最後來到楊振亞老師家。楊老師話不多，師母卻非常健談。師母說，我們從中午就一直在家等你們來呢。師母曾在省社科院工作。師母說的一件事，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她說，曆史系原有個祖老師，你們知道嗎，92歲啦，離休幹部，在曆史系工作時，被打右派，後夫人一道被打成右派，平反後在省社科院工作，與我在一個單位，後來單位給他發補貼，他就是不要，說我的工資夠用了，子女拿他也沒有辦法，最近住院，我到醫院去看望他，問他，這一輩子有沒有恨的人，他說，沒有，我一輩子隻記得幫助過我的人，記得需要感恩的人。
年底的慰問活動結束了，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每慰問一位老師，都感到心頭非常溫暖，都感到心有所悟。這些老人年事已高，但從他們的言談舉止，看不出人生暮年的消沉與萎靡，而是老有所樂，老有所為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