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2014年10月20日
《紐約時報》13日刊登前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退役美國将軍克拉克的話稱,“是時候對中國動真格的了”,這是美國“黩武主義”的又一次表現。自伊拉克戰争以來,美國國家安全政策和對外行為中的“好戰”特征,再次引起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并被稱為“新黩武主義”或“新軍國主義”。它有内外兩層含義:對内把戰争準備放在治國方略和國家安全戰略的首要地位;對外把武力作為解決國際政治與外交問題的一種重要工具。簡言之,既要保持強大的武力,也要敢于對外用兵。這至少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武裝的美國”,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軍事機器。除了長期在和平時期維持占世界總額近一半的巨額軍費開支,保持規模龐大、占絕對優勢的常規與核軍備,美國幾乎獨家擁有範圍廣泛、數量可觀的海外軍事基地,并在世界所有關鍵地區維持衆多雙邊與多邊軍事同盟或準同盟。不僅如此,美國還在國内建立起龐大、複雜的國防體制,使其實際上成為一個制度化的“國家安全國家”,一台過度“鋪張”的軍事機器。
其二,“尚武的美國”,其國家安全戰略始終把武備放在首位。在美國政治生活中,軍事防務問題始終是熱門話題。關于軍事革命、國防預算、威懾戰略、導彈防禦、武器系統、軍備控制、采購程序和軍力水平等問題的全國性讨論,連同美國朝野的全球戰略或地區政策辯論,是美國社會不斷上演的戲碼。而無論各方觀點如何不同,基本目标卻始終如一:如何實現更有戰鬥力而又更有效率的戰備,從而确保能夠同時進行并打赢多場戰争、應對各類沖突。這是美國社會在戰略思想上的最大公約數。可以說,現代版的“尚武”之風,于斯為盛。
其三,“黩武的美國”,其對武力的崇尚,不僅表現在器物、制度和精神層面的全方位“武備”,還表現在武力的實際使用上。美國的曆史是一部充滿戰争與擴張的曆史。美國在戰争中誕生、壯大并成為超級大國,是現當代曆史上發動、參與或卷入對外戰争最多的國家,而且其絕大多數軍事行動都具有幹涉性質,而不是出于傳統的自衛需要。
總之,就其軍事機器之龐大、海外軍事存在之廣泛和對外軍事行動之頻繁而言,美國實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事帝國。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式的黩武主義并非新現象,而是一種具有廣泛社會政治基礎和深刻曆史文化根源的外交與安全戰略傳統。
一是美國的對外戰略始終追求安全、繁榮與“自由”這三大目标。其中“自由”是美國情有獨鐘的“金字招牌”。正是憑借這面大旗,美國這個西方列強中的後起之秀才得以擺脫“暴發戶”的嫌疑,變成擁有道德優勢的“新貴族”。在美國曆史上,恰好與三大外交目标相匹配,有三種人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是“(教俗意識形态)傳教士”、商人和軍人。這“三駕馬車”共同塑造了美國的外交格局,形成“文化”意識形态搭台造勢、壟斷資本唱戲、軍事力量保駕護航的局面。
二是美國在冷戰過程中形成了龐大、複雜的國防體制和以軍事—工業—科學複合體為核心的“國家安全基礎結構”,這既是“黩武主義”的一種表現形式,反過來也是其得以存在的土壤和條件,進而塑造了美國的“寄生性帝國主義”。這個大規模的“複合體”如今實際上由從高額國防開支中相互受益的四方主體構成:軍事機構、軍工行業、依賴軍工行業的州和地區的國會議員以及從事軍事技術、武器研發或戰略研究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界人士。
國防産業在美國政治經濟中盤根錯節。大多數大型承包商是壟斷企業,而五角大樓則是唯一買主。美國軍工企業在政府推動下通過大規模改革和并購,形成了世界最高水平的軍工集團,牢牢保持美國在軍事技術上的世界霸主和頭号軍火商的地位。此外能源利益集團的影響也不可小觑,控制世界原油供應,不僅可以避免國際油價波動影響美國經濟穩定,也有助于制約未來國際體系中的競争者。國會議員是這個利益鍊條中的一個重要環節。為了獲取地方議會的支持、争取連任,議員們總是力圖說服五角大樓和國防工業在自己所在的州或地區建立軍事基地、開展商業活動。學術和科學團體的重要性曾被大大低估,但它們實際上是這種基礎結構的決定性因素。從冷戰時期開始,許多名牌大學都接受政府的國防撥款,主持開展軍事研究。社會科學家也介入了防務過程,他們提出的理論、觀點成為美國國家安全政策的基礎。這個“複合體”還利用手中的财力和權力,資助、組織和控制了許多右翼的思想庫、院外集團和刊物作為宣傳、遊說工具,以影響美國防務政策。
三是美國還是一個極具“商業精神”的國家。拓展海外貿易、謀求經濟利益是其一以貫之的對外戰略核心目标。它的邏輯發展有一個普遍模式:長期依靠軍事力量來追求經濟、意識形态或地緣政治利益,往往導緻一種内在動力,由此産生一個龐大的軍事機器與軍事體制,并傾向于永久化,逐漸走向黩武主義。
盡管從長遠看,美國未必總是能夠通過戰争與黩武主義來達到刺激需求、減少失業、實現經濟繁榮的目的,但這并不足以改變其戰争偏好。因為經濟動因并非導緻黩武主義的唯一因素。在新保守派等黩武主義者眼裡,所謂“帝國紅利”,也不單指通過對外用兵大發戰争财,還包括長遠地緣戰略利益以及擴展“民主自由”、追求帝國榮耀與威望等“宏偉”目标。
但美國無法單憑武力主宰世界,其獨斷專行的霸權戰略将始終面臨自身能力與目标的落差。首先,非西方世界不會輕易接受美國的霸權主義與幹涉政策。人類社會經過數千年發展所留存的幾大文明,都有其自身的智慧、力量與生存邏輯,不可能輕易被外部力量消滅或“轉化”。其次,美國的盟國并不樂見美國獨步天下、為所欲為,而自己總是充當配角、收拾殘局。事實上美國霸權也離不開其聯盟體系與多邊主義。當代歐洲人向往多極世界,厭惡美國霸權,并不願意被拖入戰争。再次,在美國國内,“黩武主義”也面臨着其他戰略觀念的競争。在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兩大意識形态之間,幹涉主義欲望與孤立主義情結之間,現實利益需求與意識形态沖動之間,都存在着巨大張力。美國現有的政治制度與決策機制對于“黩武主義”的過度伸張也具有一定制約作用。最後,美國固然強大,但并非無所不能。在大國戰略利益交彙、相互制約意志堅定、明确的地區,它也有所忌憚。美國的對外軍事行動本身也有許多失敗的教訓。在民族主義依然強勁、新興國家不斷崛起、武器擴散遍及全球、核武器與遠程投送能力并非美國獨家壟斷的當代世界,美國要有效應付多種形式的沖突,甚至于想通過戰争手段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人,遠非那麼容易或者毫無風險。
美國“黩武主義”之所以能夠不斷伸張,說到底還是由當今國際體系,特别是其軍事安全結構的單極性質所決定的。因此,世界和平與安全的根本保障,需要世界格局朝着多極、多邊、多元方向發展并不斷改革相應的國際政治、經濟與安全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