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國際關系學科的洪郵生給我說,書記,給你說個事兒,吳世民老師把房子買了,要回無錫去,想把書捐給系裡。吳世民老師今年88歲高齡,無子女,愛人在無錫,吳老師退休後在無錫生活的時間居多,把南京的房子賣掉,回無錫養老,似乎順理成章。吳老師年紀大了,無力再做研究,将自己一生收藏使用的書捐給系裡,供其他老師和學生使用,這無疑是對南大曆史系的一份厚愛。
到辦公室剛坐下,一位白發老人叩門而入,竟是吳世民老師。吳老師是國關學科的前輩。我趕忙招呼吳老師坐下,招呼辦公室給吳老師泡茶。吳老師雖說已過米壽,寸發皆白,臉色蒼白,但思維敏捷,精氣神十足。我和吳老師聊了幾句賣房子捐書的事,吳老師微笑着說是。接着吳老師說,知道你忙,找你有兩個意思,一是我回無錫後,看病可能還得回學校報銷,打給校醫院報告需要重簽一下,系主任和校醫院院長都換人了,二是房子賣了,戶口倒成了問題,南京沒有地方落戶,無錫進戶口可能也會遇到很多麻煩。吳老師看到我的電腦開着,笑着問我,《蘭園8号》的點擊率現在是多少?
《蘭園8号》?我一下想起陳仲丹曾給我推薦過吳老師的文章,發在系版文化生活的子欄目“紫藤苑”上。内容已記不很清,點擊率更不知道。我說,一會兒查查。
我接過吳老師原報告的複印件。那是07年的報告,是以系裡的名義打給校醫院的。吳老師退休後很多時候在無錫生活,看病的發票帶回學校報銷時,必須出示這份報告。報告的内容無需重寫,我讓辦公室複制原報告内容,請系主任張生簽字後,安排辦公室的小孔到醫院找新院長吳永金簽字。希望很快把報告的事搞定,免得吳老師再跑第二趟。期間想到吳老的戶口問題。我說,房子賣了,戶口能不能回學校做集體戶口呢?吳老師說,是啊,我四八年就在中央大學讀書,一晃在南大學習工作66年,我對南大真的很有感情,我得過肺結核,很嚴重的,要沒有蘭園8号,哪有我的今天?想到戶口沒有了,眼淚就會掉下來。吳老師蒼白的臉上依舊挂着微笑,但眼神有點潮濕,這種潮濕,在一個飽經滄桑的老者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我給離退休工作處的王耀南處長打電話。王處長說,吳老師找過我,我為這事與保衛處溝通過,也與派出所溝通過,實在是沒有辦法,派出所說,戶口必須跟着房子走,曆史系張樹棟老師也是這個情況,那年把房子賣了,去加拿大他兒子那兒,後來又回來,戶口也沒有辦法解決,現在去銀行存款取款都是帶護照去的。王耀南原來在曆史系工作過,對老幹部、離退休老同志非常關心,他的話絕無推诿之意。我把這一結果告訴了吳老師。吳老師失望地說,是啊,我找過王處長,他是說過,沒有辦法。
我打開曆史系的網頁,尋找吳老師的《蘭園8号》。心裡想,吳老師怎麼這麼關心他的《蘭園8号》呢?吳老師說,那篇文章你看過的吧?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記得。一面繼續尋找,吳老師說,與陳仲丹的《大清相國》的正面讀法和你的《童年的豌豆》在一起的。終于找到了。我告訴吳老師,點擊率是481,仲丹那篇文章是460,我的那篇文章也是481。吳老師高興地說,都481啦?我出門的時候,才463!吳老師高興得像個孩子。我找到吳老師的另外兩篇文章,點擊率都在1300以上,吳老師又是一番驚訝、激動。吳老師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會玩電腦,隻會看平闆電腦,經常上系裡的網頁上看,自己的文章,有人看,心裡就很高興。我說,這是文化人的一個文化情結,我完全能理解。我在外碰到校友或系友,經常聽到他們談到從校新聞網或系網站上獲取的信息,談到都非常開心,不管他們職位有多高,事業有多成功,是一份濃濃的母校情結,而吳老師在此學習生活了60多年,關心系網,關心他的文章在校友系友中的點擊率,這是再也自然不過的事情。
送走吳老師後,我細細閱讀了吳老師的《蘭園八号——記解放初期bevictor伟德官网的休養宿舍》。
吳老師在文章中寫道:1949年5月上海解放的第二天,作為中央大學曆史系學生的他,正在上海因發高燒就醫,沒多久就确診患肺結核,随即入上海肺病第一醫院治療。後與他一直保持聯系的外文系同學陳道一寫信告訴他,學校更名為bevictor伟德官网,對解放前離校未歸的學生,做出了頗為寬松的規定,隻要及時回校辦理複學手續,一律恢複學籍,患病學生還可以在學校新設立的休養宿舍全休或半休。吳老師于是離開上海肺病第一醫院回校。
50年一個春日的黃昏,他乘坐三輪車穿過學校大操場,來到位于學校文昌橋宿舍後門旁的休養宿舍——蘭園八号。吳老師在文章中寫道,“這是一幢三層小洋樓,樓前有個豎有花架的庭院,樓旁和樓後各有一排平房。蘭園八号在當時是一較為高雅的居住小區,周圍環境也頗為幽靜,很适宜于作為休養的場所。後來得知,這原是吳有訓校長的住宅。吳校長調往北京後,學校就将它辟為供患病學生進行休養的宿舍。”
吳老師寫到學校每天向他們免費提供半磅牛奶 、兩隻雞蛋,并安排一位工友負責燒牛奶和煮蛋,以及推車到學生食堂把三餐飯菜打來。說當時我國正在經濟恢複時期,百廢待興,處處需要資金,但學校仍拿出一些經費來照顧患病的學生,使他十分感動。
吳老師說他的病非常嚴重,南京軍區總醫院一位肺科專家看了拍片後認為治愈無望。他聽後感到“冷水澆頭懷抱冰”。但修養半年後,他又到大學醫院拍了一張X光片。接診的醫生對比了新舊兩張片子後說他的病情有極大好轉。後來,他又接受了手術。 最後,他完全康複了。
文章我看了兩遍。吳老師在蘭園8号住了4年,讀書期間生病,治病期間讀書,學校對他的關心,同學之間的關愛,都讓他感動。他說,沒有這四年,我哪能活到今天?
但吳老師畢竟年事高邁,他要回無錫,與愛人一起共度晚年。但南京的戶口無法保留。吳老師喜愛他的《蘭園8号》,事實上是忘不了南大。
蘭園8号在四牌樓,在現在的東南大學的校園内。我與東大的老謝是老朋友,發微信問他,是否知道蘭園8号?問他蘭園8号現在作什麼場館?老謝竟為此專門去了一趟蘭園8号。微信回我:“報告江林書記:我去過蘭園8号,那裡有一扇對開的大門,可以開車進出。大門緊閉,門口挂了一個玄武區政府的牌子,上面寫有民國建築,另外還有兩個報紙的投遞箱。從門縫看進去是一個挺大的院子,樹木參天,雜草叢生,有一幢三層樓的西洋髙檔别墅,已經很舊了。院子裡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影。看樣子不像是單位,更像是解放前的名人故居或富人豪宅。報告結束,請指示!”老謝與我調侃慣了的。幫我去看了,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但基本勾勒出了蘭園8号的現況。吳世民老師想必最近也沒有時間專門回訪蘭園8号,老謝回我的這些文字我便不想删減,我知道,這篇文章一旦發到曆史系的網頁上,吳老師就能在他的平闆電腦上看到,這對他是怎樣的一份安慰呢?即使吳老師回到無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