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樣成為王栻先生的研究生的
王栻先生是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資深教授,著名的中國近代史專家,中國研究嚴複的第一人。在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恢複高考以後,他在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招收了三屆碩士研究生,共五人。我是他的第三屆招收的研究生,1980年春考的,9月1日進校。那屆王栻先生隻招收了我一個研究生,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全系也隻招收了三個人,另兩個是中國古代史的。原因可能是自1978年恢複招收研究生後,在1978年和1979年連續兩年招得太多,到1980年國家緊縮招生人數;而1980年是“老三屆”考研的最後一屆,到1981年,文革後招收的大學第一屆本科生就可以畢業報考研究生了。
我是江蘇省鹽城人,在大學本科讀的是bevictor伟德官网哲學系,本與曆史系關系不大。但我自小就喜歡學曆史,卻在1963年9月考進了bevictor伟德官网哲學系,剛學了了兩年的綱綱條條,就懵懵懂懂被卷進了“文化大革命”中。自經曆十年的“文革”浩劫及其破滅,看到了無數的欺騙、陰謀、迫害、撕裂、殺戮和血腥以後,我就想研究這段複雜曆史的來龍去脈及其深刻的背景、原因、影響和人事糾葛。當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于1978年11月召開,鄧小平同志揭示了“文化大革命”的封建法西斯本質和個人崇拜的危害,呼籲中國必須補上思想啟蒙這堂課後,我對中國近代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的不徹底性和近代啟蒙思想史的學習就更加迫切,而對學習枯燥的哲學條條本本越來越不感興趣。終于我離開了哲學系,報考曆史系的近代思想史專業。但天有不測風雲,在1978年和1979年我的父母因生活的艱難,連續因病去世,使我無暇報考研究生,直到1980年,我才搭上了“老三屆”考研的末班車。
當我決定報考大學曆史系的中國近代思想史專業時,環顧海内,隻有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王栻先生等少數教授能夠招收這方面的研究生。像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當今名氣很大的一些教授,那時還隻是普通的講師,講師連招收研究生的資格還不具備,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搞中國近代思想史的。
我決定報考王先生主持的中國近代思想史專業的研究生後,就想了解王先生。我從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師友和有關資料中了解到,王先生是著名曆史學家。原名王載栻,字抱沖,浙江平陽(今歸溫州市管轄)人,是平陽先賢王理孚之子。他生于民國元年(1912年)7月24日,1935年夏畢業于清華大學曆史系,考上該校研究院,專攻清史。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後,他回到家鄉溫州,參加平陽青年抗日救亡團,積極進行抗日救亡運動。他在平陽臨時中學任教,開設《國恥課》,激發學生的愛國熱情,後來一度到省立溫州師範學校任教。1939年他從清華大學研究院畢業後,受聘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時校址遷至成都華西壩)任曆史系教授,抗戰勝利後随校遷往南京。直到1952年,全面學習蘇聯,對全國高等院校進行院系調整,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曆史系并入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王先生轉任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教授、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主任、系學術委員會委員等職。他多年寫作、發表了許多論著,例如,《明朝的太監與女人》(署名王抱沖,刊《宇宙風》第29期,1936年11月16日出版)、《中國曆史科學化》(刊《大學》1942年第一卷第七期)、《漢代的官俸》(刊《思想與時代》1943年8月号)、《籍俸與陋規》(刊《文史雜志》第三卷,第一、二期合刊,1944 年出版)、《談清代的考試制度》(刊《中國青年》第一卷二期,1947年4月出版)等。近年來,他緻力于中國近代史尤其是維新運動史和嚴複的研究,發表了《嚴複在維新運動時期的思想與活動》(刊《bevictor伟德官网學報》,1956年第4期)、《張之洞與維新運動》(刊《bevictor伟德官网學報》1980年第4期)。1962年,他應中華書局之約,着手校訂近代思想家嚴複的全部著作(即《嚴複集》)。
我知道這些情況後,非常高興,因為王先生從事的研究正是我當時熱衷學習和希望鑽研的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史的學問,而王先生又是一位德高望重、德才兼備的老教授,能得到他的親手指導,鑽研我喜愛的學問,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我毫不猶豫、毫不選擇地報考了王先生的研究生,并在1980年6月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後來的曆史證明,我選對了,這是我人生的轉折點。
王先生的傳道、授業、解惑
1980年9月1日,我再次踏進了bevictor伟德官网的校門,成為王栻先生的研究生。進校的第一天,我便去拜望王先生。那時他全家住在bevictor伟德官网南園一座古老的大屋頂建築裡。全家幾個人擠在一起住,狹小的客廳和幾個房間裡都堆滿了書籍和報刊雜志,顯得擁擠不堪,但卻充滿了書香氣,這是被十年“文革”掃蕩而久違的書香氣又重返大學校園了,使我十分興奮。王先生在客廳裡迎接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當時69歲。我看到他中等偏高的身材,不胖,頭已秀頂,頭發已很稀少,多已白了,額頭上閃着智慧的亮光,皮膚白皙,相貌堂堂,鼻梁挺直,雙目含笑,衣着整潔,風度儒雅。他的夫人,就是我的王師母,在旁扶住他,個頭比他矮些,但顯然身體比他要好些,像個知識女性。他們客氣地招呼我坐下,與我親切地交談起來。
我首先向王先生彙報了我的情況,王先生說,他都了解了。他稱贊我的考研成績很好,特别是中國近代史和中國近代思想史這兩門專業課考得好。他說:“看得出你的知識面廣,基礎紮實,記憶力也好。我與幾位教師在出這兩門專業課試卷時,除了出幾道問答題,考你們考生的分析能力,另外特地多出名詞解釋題,共有60道,就是想考考你們的知識面。想不到在這麼多考生中,隻有你如數家珍,全部答出來了。特别是‘沈葆桢’這個詞條給我印象深,你不僅答出他的生平和在洋務運動中的貢獻,還寫出他晚年到南京任兩江總督四年,為江蘇治水和海防等四處奔走,最後死在南京,尤其是你還寫明沈是林則徐的女婿,是與林則徐一脈相承的。這些知識在目前的教科書裡都是沒有的。這說明你讀書較多,有一定的分析能力,超過了其他考生。所以今年我隻招收你一個研究生。望你繼續保持并發揚光大。”我聽了既高興、感動,又十分驚訝,想不到如此高齡的王先生在忙于學術研究和教學的同時,對招收一個研究生竟如此認真、細緻,并寄予熱烈的期望。我能不倍加努力奮進嗎?
王栻先生給我簡單介紹了中國近代思想史專業的要求、課程和學習注意事項。王先生拿出他不久前剛在上海人民出版社重版的《嚴複傳》和由bevictor伟德官网内部出版的《維新運動史》送給我,作為學習資料。他告訴我,前一年哲學家李澤厚特地到bevictor伟德官网來拜望他,向他了解嚴複生平和論著的一些問題,因為王先生是海内外研究嚴複的第一人和最優秀的專家。王先生熱情地盡其所知告訴了李澤厚先生。不久,李先生就在北京的《曆史研究》上發表了《論嚴複》的著名論文。這篇論文影響很大,提出了許多新鮮的觀點,我在當時反複看了多遍,對我報考研究生的複習發揮了很大的的作用。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這篇論文裡也有我們王先生的貢獻啊。我懷着感激與敬佩的心情離開了王先生的家。此後我就經常往王先生家跑了,那裡幾乎成了我的第二個家。
開學不久,我終于等到了王先生給我開課。王先生自國家恢複高考後,在1978年秋招收了一個研究生,1979年秋招收了三個研究生,這四個研究生是我的“學兄”;在1980年隻招收了一個研究生,那就是我。因此,這年王栻先生開課時,隻有我一個學生去聽。王先生行動不便,每次我都是到他家中的客廳裡去上課。當我到王栻先生家中時,王師母給我倒一杯茶後,就與家中其他人離開客廳,回避到房間裡,客廳裡隻剩下我和王栻先生兩個人。後來我得知,王先生給前兩屆研究生開課時也是這樣。王栻先生全家為培養研究生作出了很多犧牲。這年,雖隻是對我一個學生開課,王先生教學卻總是十分認真、嚴肅。他慢慢地講解課本,講解嚴複的原著,介紹中國近代的曆史背景,談他對曆史人物的看法,舉例詳盡,分析細緻。他在講解維新運動志士和維新思想的代表人物時,對溫州籍的黃體芳、黃紹箕兩人(著名演員黃宗江、黃宗英的先人)講解尤為詳盡,帶着深深的敬意,顯示了他對家鄉溫州的廣泛了解和深厚感情。王先生給我開課約一年,兩個學期,使我的知識不斷增長,使我的分析能力不斷提高,特别是對戊戌變法前後的近代啟蒙思想史和康有為、梁啟超、嚴複、譚嗣同等維新志士的生平、著作和思想、影響等,引起我濃厚的興趣,走上研究的道路。我選定的畢業論文題目就是《論嚴複的政治思想及其演變》,得到了王先生的首肯和支持。這篇論文的寫作不僅使我得到了一次學術寫作的鍛煉,而且打下了我一生學術研究的基礎。可以說,王先生是我一生學術道路的引路人。
王先生不僅學養深厚,而且謙虛謹慎,實事求是。他曾動情地對我說:“我從清華大學曆史系畢業後不久,抗日戰争就全面爆發了。自1937年7月抗戰之日起,至1976年10月‘四人幫’倒台,前後40年,正當我壯年及成熟時期,卻沒有多少時間讀書做學問,浪費了光陰,成果不多。直到目前,看到祖國前途光明,我們大學教師也可以認真做點學問了,但我已經垂垂老矣,感到精力衰頹。回想我自清華畢業以後的40年中,最多隻能擠點時間,讀點書,寫幾篇文章,還要擔驚受怕。我現在的學識積累,最多不過像三四十歲人的水平……”。自責之切,殷殷可見。我聽了百感交集。是啊,像王先生這樣天資聰慧又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專家學者,在當時的中國本就不多,鳳毛麟角。他們本可以大有作為,為學術和教育做出更多的成績,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但曆史卻捉弄和折磨了他們,使他們才無所施,仰天長歎,空白了少年頭。然而這能怪他們嗎?不!這是那個時代的過錯,而并非個人的責任。日本的侵略造成了整個中華民族十多年的災難;更不可思議的是,在1949年後的二十多年的和平年代裡,也是運動不斷,折騰不斷,中國之大,竟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到了1966年“文革”十年浩劫,全國的各類學校竟被全部砸爛,廣大教師和知識分子遭到前所未有的淩辱和摧殘,冤死者不知凡幾,能苟活者已屬不易,隻求偷生于亂世,哪有心思與條件去鑽研學問。全國教育界和學術界一片荒涼。王先生真誠的傾訴,正反映了那個時代有良心的知識分子的曆史責任感和對自己命運的無奈以及未能盡展才華的深深遺憾。
然而,令人敬佩的是,王先生在那漫長的艱難歲月裡,仍以驚人的毅力和頑強的拼搏精神,冒着風險,克服困難,抓緊點滴時間和一切難得的機會,在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鑽研學問,寫作論著,并取得了可觀的成績。他在抗戰前後的動蕩年間,先後發表了《中國曆史科學化》、《漢代的官俸》、《籍俸與陋規》、《談清代的考試制度》等多篇論文;1940年,他與沈鑒合作編著的《國恥史講話》,由獨立出版社出版;1948年12月,他獨立完成的《慈禧太後傳》由正風出版社出版。這些論著在史學界和社會上都産生了廣泛的影響。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王先生長期緻力于中國近代維新運動史和嚴複、張之洞等曆史人物的研究,發表了多篇論文,在1960年寫成數十萬字的《維新運動》,作為大學教材于1964年由bevictor伟德官网内部印刷,内容豐富,資料齊全,文字流暢,發前人所未發,是中國第一部關于此專題的學術著作,深得史學界和學生們的贊譽。1981年,王先生在夫人陳秀梅和五子王平的協助下,對此書進行了較大的修改,增加了第四章,準備送出版社正式出版。
王先生晚年投入精力最多的是對嚴複的研究。他寫成的《嚴複傳》,于1957年2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初版,這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本完整論述嚴複的專著。嚴複是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早年被清政府派遣英國學習海軍,深入鑽研了西學,對西方近代的曆史和思想發展有深刻的了解和認識。他回國後,長期在天津北洋水師學堂任校長。1895年以後,他在甲午戰敗和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的刺激下,先後寫下了《論世變之亟》、《原強》《救亡決論》《辟韓》等雄文,翻譯了《天演論》、《原富》、《法意》、《群己權界論》等西方名著,以一種全新的思想震動了中國的知識界,風行海内,洛陽紙貴,影響了中國幾代人。心高氣傲的康有為也對他十分敬佩;胡适譽他為“近世介紹西學的第一人”,毛澤東更把他和洪秀全、康有為、孫中山并列,稱之為中國近代向西方尋找真理的四個代表人物之一。但嚴複的譯著,文字艱深,學術界多年沒人對他的生平和思想作全面的介紹和深入的論述。王先生是敢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的《嚴複傳》不僅論析和肯定了這位思想家在戊戌維新變法運動中的實際活動,而且分析了他的譯著的先進思想與理論貢獻。王栻先生在《嚴複與嚴譯名著》一文中寫道:“我們可以大膽地說: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這位43歲的北洋水師學堂校長,對于西洋學問造詣之高,對于西洋社會了解之深,不僅遠非李鴻章、郭嵩焘、張之洞等洋務派人物可比,就是那些甲午戰争前曾經到過外國的維新派人物,如王韬、鄭觀應、何啟之流,甲午戰争後領導整個維新運動的人物,如康有為、梁啟超們,也都不能望其項背。”正因為他對嚴複有深刻的了解和認識,他的《嚴複傳》才寫得全面而深刻,經得住曆史的檢驗。“文革”結束後,1976年,王栻先生将《嚴複傳》修改,增補了《嚴複的政治理論和哲學思想》一章,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重新出版,再次引起了學術界和社會上的歡迎與贊譽。
正由于王先生是研究嚴複的第一人,成果斐然,1962年,中華書局特地約請王先生編輯校訂嚴複的全部著作,準備出版《嚴複集》。王栻教授立即帶領bevictor伟德官网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的部分中青年教師,夜以繼日地投入了工作。但因王栻先生的健康和資料匮乏等諸多因素困擾,特别是“文革”十年浩劫襲來,使這項工作一拖再拖。直到“文革”結束後,才重新開始了這項工作。令我感到榮幸的是,我和王栻先生的其他研究生一道,從入學開始,就在王栻先生的安排和領導下,參加了這項工作。我在抄錄和整理嚴複的論著時,看到了王栻先生多年來親筆寫下的研究和整理嚴複譯著的許多手稿和批語,寫得那麼工整、認真和細緻,不僅使我學到了嚴複思想學術的精髓,而且得到了一次學術研究的鍛煉。
王先生雖年高體弱,行動不便,但他在從事學術研究和教學的同時,還關心着國家時政大事,關心着他所在的曆史系的發展。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是個老系,解放初院系調整時由幾家高校的曆史系合并而成,人員來自四面八方,又剛剛經曆了“文革”的十年浩劫,造成矛盾重重。1981年冬天,系裡教職員工在對系裡發展戰略上發生了分歧和激烈的争辯。按理說,已70高齡的王先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理不睬。但他面對“文革”後百廢待興的局面,面對他衷心熱愛的曆史學發展,心情難以平靜下來。他經過認真的調查和思考,精心寫下了他的意見。系裡召開全體教職員工大會那天,正是一個北風呼号的嚴寒日子,王先生特地穿上一身新棉衣,讓我們攙扶着,從bevictor伟德官网的南園住宅區,步行走到北園教學區的西南大樓,登上三樓,走進曆史系的會議室。他在會上宣讀了自己的意見,陳述了他的論證。與會全體人員未必都同意他的全部見解,但大家都被他的滿腔愛國、愛系熱情和精神所感動,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是70高齡的王栻先生最後一次參加公衆集會活動與發表講話。多年以後,我仍記得那感人的場面。
王先生對朋友的熱情和真摯也曾深深感動了我。那是在1981年12月17日,一個寒冷的冬日,王栻先生參加我上一屆幾位研究生的畢業論文的答辯,主持人是上海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的湯志鈞教授。湯先生也是王先生的多年學友。我擔任論文答辯會的記錄,親眼看到王栻先生對湯先生的尊敬和熱情。答辯會結束後,我小心翼翼地攙扶着王先生回家,當走到bevictor伟德官网南園八舍前的道路上,突然聽到王栻先生驚呼一聲,掙脫我的攙扶,快步走上前去,與一位迎面而來的老先生熱烈地握手,連聲問候,臉上蕩漾着由衷的歡笑。我被王先生的這一舉動和難得見到的熱情洋溢感染了,呆呆地站在一旁,很久才把這兩位老學者送回家。事後王栻先生告訴我,那位老教授是他的溫州老鄉、考古學家夏鼐。他們兩人已經相識相交幾十年,在學問上互相切磋,在生活上互相幫助。這次夏鼐先生到南京參加學術會議,特地到bevictor伟德官网拜訪王先生和中文系的管雄教授兩位舊友。我感到,在無數“運動”和“文革”浩劫深刻廣泛地破壞了中國的人與人的關系後,老一輩學者之間的這種曆經風雨始終不渝的互相信任和深厚友情,是我們年輕一代學習的楷模。
王栻先生不僅在學術上指導我,在生活上也關心我。特别是在1981年暑假,我離開南京,回到我在“文革”中工作過的地方,家庭生活一度發生了一些波折和困難。暑假結束我回到bevictor伟德官网後,懷着沉重的心情,去向王栻先生彙報和求教。王栻先生微笑着迎接我。他說他在暑假中就知道了我的情況。他揮了揮手,根本沒當一回事,對我說,現在不是“文革”那時代了,國家在向好,人民在向好,學校在向好,因此每個人也都會向好,個人生活上碰到一些波折和困難,在人生道路上是難免的,很快就會過去。隻要努力,前途廣闊。他要求我不要多想個人生活上的得失,而要更多地投身到史學研究中去,那裡有許多事等着我們去做呢!我聽了心裡熱呼呼的,原來,王先生在時時關心着我啊。我感到他真是一笑解我千愁!他是我的學術導師,同時還是我生活上的父輩。在我生活道路遇到困難和挫折時,王先生給了我指點、勇氣和信心,而他的家人則給了我生活上多方面熱情的關心和幫助,使我順利渡過難關,奮發而前行。我後來能有許多進步,在學術研究和教書育人上取得一些成績,是與王先生以及其他許多老師對我的關心、指點和鼓舞分不開的。
王先生去世前後
正當王先生以全部身心投入新時期的研究與教學工作,他的多種學術成果即将源源不斷地問世時,疾病無情地打斷了他的工作。
那是在1982年2月11日,學校開學後不久,我正在bevictor伟德官网圖書館裡查閱史料,忽然系裡派人來找到我,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王先生突然病倒了,而且病狀嚴重,要我快去其家。當我趕到王栻先生的家時,隻見他已昏迷不醒。大家趕忙把他送到南京醫療條件最好的江蘇省人民醫院。我經了解才得知,王先生多年患有高血壓等病,他一直是帶病工作。這天他遇見一位友人來訪,高興之餘,就與那友人下起了象棋。也許是用腦過度,也許是高興激動,他在下棋時突發腦溢血暈倒,病象兇險。江蘇省人民醫院的醫生立即對王先生進行搶救,經過幾個小時的手術,王先生的病情穩定下來,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的神智卻未能恢複,一直在昏迷中。
我與王先生的家人以及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領導和教師,站在江蘇省人民醫院病房的走廊裡,心情十分悲痛難過。醫生告訴我們,王先生的病情一時難以好轉,希望王先生的家人以及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師生,配合醫生,做好長期的護理。經王先生的家人和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領導協商,決定,在王先生治療期間,由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雇請一位護工,在白天對王先生進行護理,而在每天晚上,則由王先生的幾個兒子和我以及另一位已經畢業的研究生俞政輪流擔任護理。我立即答應并開始了工作,因為我想,這是我這個做學生的,對敬愛的王先生在這時所應做、所能做的事了。為了能挽救王先生的生命,哪怕能延長幾年、幾個月甚至幾天的生命,我啥都願意做,啥都願意付出。
從那天開始,我和王先生的幾個兒子以及俞政輪流擔任王先生的夜間護理,從晚上七時直到第二天清晨七時。盡管當時我正寫作研究生畢業論文,時間緊迫,但輪到我值夜班時,我都提前從bevictor伟德官网趕到醫院。我為王先生擦拭身體,清理大小便等,并盡可能流通病房的空氣。夜深人靜時,我看着昏迷中的王先生的蒼白面孔,流着淚祈禱,願王先生盡快恢複健康!
但王先生的疾病在不斷惡化。一天深夜,正是我值班,忽然發現王先生的呼吸急促,臉色變得灰白,這是病危的迹象。我立即喊來醫生搶救。醫生對我說,必須打開王先生的頭蓋骨,洗淨溢出的血迹,而這很危險,必須要王先生的家人與單位領導簽字,越快越好。我立即騎着自行車沖出醫院,在深夜的南京馬路上疾馳,喊醒了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系主任茅家琦和系總支書記孟克,把他們請到江蘇省人民醫院簽字和商讨,直忙到天亮。手術成功了,王先生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仍然沒有能蘇醒過來,而且更加昏沉了。
醫生終無回天之力,王先生在昏迷一年多時間後,終于在1983年2月13日去世。bevictor伟德官网為王先生舉辦了隆重而肅穆的追悼會。在北京的夏鼐先生接到bevictor伟德官网曆史系的訃告後,托人獻了花圈,并寄來挽聯:
三千裡外兇聞,歲首成佛成仙,著史宏才君未盡;
五十年來風雨,交情勝金勝石,傷心老淚我無多。
對王栻先生最好的紀念就是整理和出版他的論著,繼承他未竟的學術事業。
首先是《嚴複集》。這是王先生早在1962年就應中華書局之約而接受的任務。多年來,他帶領bevictor伟德官网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部分中青年教師和研究生,整理點校,傾注了全部心力。王先生去世後,bevictor伟德官网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部分中青年教師和王先生的研究生抓緊時間編校,終于在1986年1月,由中華書局出版。全書共五冊,收集了嚴複的全部詩文、書信、日記、翻譯按語,附錄嚴複年譜等。署名王栻主編。該書是目前所有嚴複作品集中收錄最全、質量最好的集子,成為研究維新運動尤其是研究嚴複的必備書。
其次是《維新運動》。王先生在“文革”後已經對此書内部出版的初稿本進行了較大的修改。王先生去世後,由他的研究生進行整理,于1986年5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全書28萬字,以大量的史料作基礎,對從19世紀70年代開始興起在戊戌變法達到高峰的中國近代維新運動,進行了全方位的綜合研究和深刻的分析論證,注重學術創新,既有廣度,又有深度。
王先生還有幾部未刊行的手稿,現為溫州學人方韶毅收藏,包括《嚴幾道年譜》、《甲午戰後之聯俄政策》、《清代漢大臣身家考》、《清代漢臣身家表》等。我希望有關部門能資助出版印行這些論著,以告慰王栻先生于九泉之下,并惠及學術界。